第壹千三百二十七章 腐爛

　　“呼……”
　　“嗚……”
　　秋風烈烈！
　　壹日半已去……
　　隆正二十三年，十月初九。
　　宜動土，祭祀。
　　忌入宅，做竈。
　　卯時初刻（淩晨五點），天還未亮。
　　疾馳了兩日壹夜，自關中神京起，相隔壹千八百裏，跑死戰馬百匹，賈環壹行人，終於到了目的地，草原城池，五原縣。
　　長城軍團十萬大軍，覆滅大半，剩余不到三萬兵馬，固守五原。
　　大風呼嘯中，黑暗的天色裏，五原如同壹座怪獸壹般，橫坐於草原之上。
　　賈環勒馬於壹丘坡上，凝視著這座古城，眼睛明亮鋒利。
　　看著城門樓上那個隨風起舞的大旗，縱然看不清，也能猜到，上面壹定是壹個“令”字。
　　令至。
　　“環哥兒，我們到五原了……”
　　在草原上待過三年的諸葛道，小聲對賈環道。
　　賈環緩緩點點頭，又凝眸往北方看去，黑雲壓城，壹片肅煞。
　　十月的草原，氣溫已經很低了。
　　再往北走，就快到了下雪的地方。
　　奔哥，妳還好麽……
　　“籲……駕！！”
　　心中默念壹聲後，賈環調轉馬頭，往五原縣城方向狂奔而去。
　　身後數百騎緊跟而上。
　　……
　　“止步，來者何人？！”
　　城門女墻上，守夜士兵發現了南邊來的動靜後，登時從半瞌睡狀態清醒過來，叫醒身邊袍澤後，厲聲問道。
　　賈環於城門下勒住了馬，擡頭看向城門樓上，沈聲道：“通報令至，本爵寧國侯，賈環。”
　　城門樓上壹陣騷動後，先前喊話的士卒高聲道：“還請寧侯稍待，卑職這就去給大將軍傳話！”
　　“速去。”
　　賈環自不會為難壹兵卒，沈聲道。
　　“喏！”
　　城門樓上傳來壹應聲後，就再次沈寂了下來。
　　時間壹點點流逝，直到壹刻鐘後，城門後才再次傳來動靜。
　　人數不少，腳步聲嘈雜……
　　“吱……呀……”
　　厚重城門緩緩被打開，就見壹眾將校圍繞著壹賣相頗佳的中年男子，快步迎了出來。
　　“寧侯！”
　　“寧侯來了！”
　　“見過寧侯！”
　　眾人皆面帶恭敬，甚至討好。
　　長城軍團自被肢解以後，三十個營指揮使，四個都指揮使，皆出自榮國壹脈武勛。
　　縱然如今的大將軍令至，都出自灞上大營。
　　若非其女被納入宮中，成為皇妃，且於去歲誕下龍子，令家氣象大盛，幾乎獨成壹脈。
　　這個長城軍團，根本就是榮國壹脈幾大家族的附庸。
　　只是，人皆有好強之心，怎甘屈居人後？
　　原本被分過來的武勛們，並不乏建功立業之心。
　　且大將軍令至明顯被都中帝王重視，國丈壹般的人物。
　　待日後七皇子長大成年，多半會被立為皇儲。
　　到那時……
　　整個長城軍團都會因此而受益，說不得，就會變成八大軍團中最強大的壹個。
　　風水輪流轉，前三十年黃沙軍團出盡風頭，灞上大營也因為身處京畿要地之故，興盛之極。
　　如今，也該輪到長城軍團大興了。
　　他們這些武勛，未必就會壹直為人附庸。
　　前途真真壹片光明。
　　只可惜……
　　壹場大夢尚未進入高潮，就被滾滾而來的厄羅斯鐵騎，碾壓成粉碎。
　　別說光明的前途，此戰壹敗至斯，損兵折將達七萬余人，若是再算上車臣部和土謝圖部兩倍兵馬損失，足有二十多萬！
　　數目之大，駭人聽聞！
　　堪稱開國以來最大戰損！
　　莫再說什麽光明的前景，能不能保住現在的地位都是兩說。
　　若都中沒人幫著說話，就算不治罪，可待擊敗羅剎鬼後，他們這些人多半也要挪出現在的位置來。
　　他們現在只盼能給賈環留個好印象，待來日好求情……
　　賈環坐於馬上，眸光清冷的與眾人壹壹頷首後，末了，才與征北大將軍，舞陽伯令至，四目相對。
　　令至面相極好，身上多有儒氣，不似武人，若非如此，也生不出壹個能讓隆正帝都連續招了半月侍寢的女兒。
　　他面上隱有矜驕之氣，或許原以為賈環會先壹步免去他的禮數。
　　畢竟，他的身份不同……
　　卻沒想到，賈環連馬都沒下，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那雙平靜如淵的眼神，看的令至心裏隱隱生寒。
　　他眼眸微瞇，忍住心中不悅，看著馬上風塵仆仆的賈環，含笑拱手壹禮，道：“本將見過寧侯，不想寧侯來的如此之速，敬佩，敬佩，不愧為名滿天下的寧侯。
　　英雄少年，少年英雄啊……”
　　其他人也紛紛點頭，確實快。
　　尋常快馬，縱然八百裏加急的信使，沒有五天都跑不完路程。
　　壹來，他們沒有那麽多寶馬可以肆意揮霍，根本不在意馬匹承受力，只是壹路狂奔。
　　二來，尋常信使沒有那麽堅韌的耐力，可以不眠不休，始終高速前行。
　　賈環壹行人，用了兩天壹夜，如從天而降出現在五原，顯然超出了令至的預料。
　　賈環眼眸壹直靜靜看著令至，甚至等令至恭維的話音落罷，他仍舊沈默了稍許，居高臨下，盯著令至。
　　直到周圍氣氛因之尷尬清冷下來後，賈環方緩緩道：“牛奔何在？”
　　語氣，以上問下。
　　沒有絲毫對等的寒暄之意。
　　令至聞言，壹張臉登時漲紅，眼中閃過壹抹惱意。
　　這是赤裸裸的打臉！
　　這二三年來，他身居八大軍團長之位，堂堂征北大將軍，官居壹品。
　　更為皇妃之父，未來太子之外祖，縱然牛繼宗與他書信往來，都客氣了許多。
　　風光無限！
　　賈環，壹豎子爾，焉敢如此待他？
　　令至正想冷淡對待，卻忽地發現，周圍原本簇擁在他周圍的將校們，不知何時，竟全部出現在了賈環身邊……
　　這等變故，不禁讓令至又驚又怒。
　　豈有此理！
　　可等到忽然而至的壹陣過門夜風拂過，冰冷刺骨的秋風，讓令至瞬時冷靜下來。
　　心裏迅速認清了眼前的局勢。
　　這些將校武勛，原本就是榮國壹脈出身，靠著榮國壹脈的大樹，立功升爵。
　　之前之所以願意跟他，聽命於他，不是因為他令至有多了不起，而是人家看重他的前程，看重宮裏的皇妃和皇子。
　　以為，有利可圖。
　　可是，如今長城軍團與厄羅斯壹仗慘敗至斯，整個軍團都被打殘了。
　　往日裏幻想的諸多前程基本上成了水中花，夢中月。
　　那麽，再跟著令至，顯然就不明智了。
　　相反，身為榮國親孫，寧國傳人，在都中權勢滔天，聖眷隆重的賈環，手裏還握著銀行那樣壹個聚寶盆。
　　遠比他這個沒了前途的國丈更值得靠攏。
　　身為世襲武勛，趨利避害幾乎為本能……
　　世態炎涼啊！
　　令至心裏怒怨壹聲後，又冷笑不已。
　　這些人怕是下註下的太早了些……
　　令至面色變得沈重起來，聲音隱含悲痛，道：“寧侯，牛小將軍，如今在羅剎鬼子手中……
　　他們派來信使，說讓寧侯親至，去巴彥敖包，換回小將軍。”
　　周圍人面色微微壹變，不過，顯然沒人相信，賈環會行此舉。
　　賈環微側頭，問諸葛道：“五原距離巴彥敖包，有多遠？”
　　諸葛道回道：“三百余裏。以咱們的速度，半日即到。”
　　賈環點點頭，對令至道：“讓人準備熱水食物和戰馬，兩個時辰後，本侯前往巴彥敖包。”
　　令至聞言，甚至都顧不上賈環的語氣了，驚的張大眼睛，道：“現……現在就去？”
　　賈環緩緩點頭，道：“對，我要去救出奔哥。”
　　令至聞言，面色古怪，看向賈環，以為失心瘋了……
　　卻見賈環眼神清冷的盯著他，登時回過神，忙道：“快快，快去準備熱水、烤肉和戰馬糧草！
　　來人，給寧侯領路。”
　　賈環聞言，方收回眼神，駕馬往前走了兩步，前面擋道的人匆忙讓路，齊齊行註目禮……
　　走了兩步，賈環忽然又勒住馬韁，回頭看向令至，道：“令將軍，本侯得聞，牛奔原本所在營地蘇赫巴托，位於丘陵之上，居高臨下，東西兩側又有大河為屏障。若有大敵至，縱然不敵，也可及早發現，提前而退。
　　卻不知，他是因何被俘？”
　　令至壹直能保持正常的臉色，聽聞此言後，霍然壹變，眼神中閃過壹抹驚慌，之後，才又恢復沈痛之色，道：“寧侯不知……末將派往蘇赫巴托，通知牛小將軍返京的信使，根本沒見到他。
　　留在營地的人說，牛小將軍帶人去額侖打獵去了。
　　額侖地勢三面環大河，每年秋時，都有大雁自北往南飛，在此處落腳。
　　想來，正是因此，牛小將軍才……”
　　賈環聞言，眸光愈發明亮，最後看了令至壹眼後，輕輕點頭笑了笑，道：“好，我知道了。”
　　這樣清寒的初晨，令至腦門上隱隱見汗。
　　被賈環的笑看的局促不安。
　　忽地，他目光落在了壹些人身後的木箱上，忙岔開話題道：“快來人，幫寧侯家將擡這些……”
　　說著，令至頓住了，有些好奇的看向這些木箱。
　　賈環淡淡道：“不必了，這些木箱，是待我等戰死，為我們收容屍骨用的。”
　　此言壹出，令至直直打了個寒戰，呆呆的看著賈環。
　　賈環卻沒有再理會他的心思，回過頭，壹抖馬韁，駕馭著戰馬前行。
　　心裏卻充滿憤怒：牛伯伯等人當真糊塗！
　　瓜分長城兵團，縱然是壹場盛宴，可總也要調派些精兵強將來領率大軍。
　　卻不想，竟分配了這樣壹些……官油子氣息濃重的勛貴，焉能打勝仗？
　　真當長城軍團是安排人養老做官的地方嗎？
　　這個令至，除了壹副好賣相，巧言令色外，還有哪壹點可取之處？
　　賈環想不通，怎會讓這樣壹個人來當大秦的八大軍團長？
　　果然如隆正帝所言，大秦武勛，也開始腐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