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出府

　　大秦京都的格局，是東富西貴，南窮北賤。
　　也就是說，東城富庶，西城尊貴，南城貧窮，北城卑賤。
　　至於中間，咳咳，中間當然就是皇宮了……
　　賈府尊為國公府，自然是位列西城。
　　西城有壹條非常出名的街，叫做公侯街。
　　雖然名號為街，實際上卻長達十數裏，然而這麽大的地方，統共也沒有幾戶人家。
　　幾乎每家都有幾條胡同的地盤，再加上花園、亭閣和湖泊構成的園林，占地極廣，壹派富貴景象。
　　其中榮寧二府，就占據了相當大的地盤。
　　清晨，秋霧朦朧，整條公侯街似乎都被罩上了壹層青色薄紗。
　　“吱呀”壹聲，榮國府側門厚重的大門被打開，幾輛馬車緩緩駛出，後面跟著壹行人。
　　氣氛不算太好，有些悲傷，有些離愁。
　　前來送行的人不是太多，但也不算太少。
　　無論哪朝哪代，家族分家都是壹件大事，因為這是代表家族開枝散葉，象征著家大業大，是好事。
　　家主賈赦年事已高，昨夜又和小妾高樂了幾番，今早起不來，就打發了人告訴兒子賈璉，讓他代為出面。
　　賈寶玉昨夜回去後，雖然在林黛玉的提醒下，已經顧忌了王夫人的顏面，沒有說他們送了賈環儀程，可王夫人聽聞他是從東小院歸來的，還是勃然大怒，斥責了他壹番。
　　再加上賈母也擔心清晨寒氣太重，怕侵擾了賈寶玉的身體，就沒有放他出來。
　　賈寶玉沒有能來，林黛玉自然也沒有機會出來。
　　倒是賈迎春和賈探春還有賈惜春三姐妹，因為並沒有和賈母住在壹起，反而找了機會前來送行。
　　而東府的賈珍是賈族族長，賈蓉又是族長壹脈的玄孫繼承人，所以他二人都來了。
　　再加上賈政和幾個清客相公，還有各自的隨從仆役，雜七雜八的，加起來少說也有大幾十號人。
　　趙姨娘帶著兩個丫鬟小鵲和小吉祥已經坐在車上了，她們是內眷，不便在外門拋頭露面。
　　當然，賈迎春她們也是內眷，不過畢竟還未出閣，年紀又小，而且還都在壹群婆子丫鬟的包圍中，所以不妨。
　　城南莊子的現任莊主，賈族新出爐的又壹房家主，年僅七歲幼齡的賈環同學，此刻壹臉悲戚的看著眾人，尤其是面對賈政時那壹副雙目垂淚、依依不舍、幼鳥眷巢的可憐樣兒，真是讓人心神俱傷。
　　因為他的樣子太真誠了，年紀又這般小，誰都不會懷疑他是演的。
　　賈府清客相公詹光和單聘仁二人，素來都在賈政身邊幫閑，此刻他二人見賈政雙目泛紅，眼中的慈愛和痛苦糾結，不由都心中壹動。
　　詹光道：“明公，世兄如今年不過七歲，何故……縱然有點小錯，又何以至此？”
　　單聘仁亦道：“明公，正是如此，世兄雖然有雛鳳之姿，可畢竟太過年幼，還不到單獨自立門戶之時啊！”
　　賈政長嘆息了聲，搖頭道：“事已至此，多說無益。這是老祖宗的吩咐，妳們不必再勸了。”
　　聽到是賈母的話，兩人立刻識相的閉上了嘴。
　　他們的身份，說難聽點，就和戲子無異，也就是給主家解悶的。
　　真要有能力，他們也不會空守著賈府。
　　要知道，賈府雖然尊貴，但如今實際上並沒有什麽要職了。
　　自然也沒有謀士的發揮之地，但凡他們有點能力，也不會在這裏蹉跎歲月。
　　“二叔父，分立門戶，為家族開枝散葉，終究是壹件好事。三弟雖然年幼，但頗有大誌，將來定然不俗。再說，即使是分立門戶，出府單過，也不是說就此是路人了。他依舊是我賈族子弟，他是叔父的兒子，是我賈珍的三弟，這個事實是永遠不變的。日後他遇到難處了，我們自然不會眼看著他為難。”
　　賈珍是族長，平日裏結交的也多少勛貴子弟。這些人或許沒太大的本事，但應酬語言絕對能說的人耳順，面子上的功夫做的極佳。
　　對賈政勸說了番後，賈珍又看向賈環，道：“三弟，雖然妳年紀還不大，但今日起我們就當妳是大人了。妳獨自支撐門戶不易，大哥哥幫不了妳太多，但也壹定不會看著妳作難。蓉兒……”
　　說著，賈蓉從身後接過壹個包裹，遞給賈珍，賈珍接到手上後，繼續道：“這裏是三百兩銀子，算是大哥哥送給妳的儀程。銀子不多，三弟不要嫌棄。另外，日後每年年節，下面莊子送上來的年禮裏都有三弟壹份。”
　　寧國府因為是族長，所以管理著賈族的祭天，每年年節時都能收上來不少年禮。
　　多是雞鴨魚兔還有野豬鹿肉之類的，再加上壹些幹果。
　　每到這個時候，賈珍都會將賈族生活困窘的子弟們喊來，讓他們來挑揀兩樣，拿回去過年。
　　不過是惠而不費，博取名聲的做法罷了。
　　不過這也證明，在賈珍眼裏，賈環這壹新鮮的壹房，日後八成也會淪落到困窘之境。
　　賈政聽了有些不悅，但賈環卻笑了，雖然不怎麽燦爛，還是沖賈珍致謝了番。
　　賈政擺擺手，很豪氣道：“自家兄弟，客氣什麽……另外，妳才拜那焦大為師，這次去莊子也是為了好好習武。大哥哥我不能不支持妳，這個是焦大的身契，妳拿去，日後他就是妳的仆人了。”
　　說罷，他揮了揮手，人群後頭，壹個身著灰衣麻鞋的老頭，面無表情的走了出來，身後背了個小背囊，別無他物。
　　他這幅模樣，賈珍倒也沒有責怪，恐怕他心裏正高興把這煩人的老貨給丟出去，賈珍樂呵呵的看著賈環調笑道：“三弟，我提前跟妳說，這焦大平日裏喜好喝酒。每每發了月錢，都被他拿去買了酒喝。所以，妳就不要想著去打他的主意了。再說，就算他的月錢都積攢起來，也還沒大哥哥我給妳的多。哈哈哈！”
　　娘希匹！
　　這王八羔子還記得那件事，賈環很是尷尬的看了眼依舊面無表情的焦大，然後訕笑道：“大哥哥說笑了，說笑了。”
　　“行了，不耽擱了，雖然莊子就在城南，可車馬走過去，也要兩三個時辰。日後還有說話的時候，環兒，妳可還有什麽話交待？”
　　制止了賈珍以大欺小，賈政又看向賈環，問道。
　　賈環最近的演技飆升，眼淚當真是說流就流，他先朝賈迎春三女微微點點頭，然後跪下給賈政叩了三個頭，泣道：“孩兒離開後，還望父親大人萬萬珍重身體。孩兒不盼父親做得高官貴爵，也不盼父親賺得大錢，只盼父親能夠長命百歲，延年益壽。父親大人要多吃飯，少喝酒，要多開心快樂，不要生氣難過。要按時休息睡覺，不要……”
　　稚子童心之言，諄諄叮囑，最是感人肺腑。
　　賈珍和賈蓉這倆沒心沒肺的倒也罷了，他們估計都是從石頭裏蹦出來，聽著賈環喋喋不休的話只覺得不耐煩。
　　但其他人，包括賈璉在內，壹個個都紅潤了眼睛。
　　賈政更是流下眼淚，只覺心都碎了，他扶起賈環瘦弱的身子，想要說些什麽，喉嚨處卻如同壓住了壹塊大石，讓他哽咽難言。
　　最終，只能揮了揮手，苦澀的嘆息了聲，示意賈環離去吧。
　　賈環壹步三回頭，壹步三回頭的走著，終於上了馬車，揮別眾人後，車隊啟動。
　　趕車的是趙國基，趙姨娘和賈環被發配城外莊子後，賈政擔心有刁奴欺主，就安排了趙國基隨行。
　　說起來，趙國基還是趙姨娘的弟弟，賈環的親舅舅，應該是個好幫手。
　　賈環上的是趙姨娘她們所在的車廂，上車後，等到馬車駛出了壹段距離，看不到後面的眾人後，賈環壹把擦幹臉上的淚水。呲牙咧嘴了壹陣，活動下臉部有些僵硬的肌肉，長呼了口氣後，才仔細察看車內，發現氣氛也不怎麽好，都在垂淚。
　　看到大壹些的丫鬟小鵲不斷在抽泣著，賈環冷笑了聲，譏笑道：“小鵲姐姐，讓妳失望了吧？”
　　小鵲聞言壹驚，擡頭看向賈環，忽略紅腫的眼睛倒也有幾分姿色，她奇道：“環哥兒……三爺，妳這是什麽意思？”
　　雖然按理說，賈環單立門戶了，應該可以稱“老爺”了。可他父親還在世，在賈府裏被人稱為“老爺”，那麽賈環自然就不能再稱“老爺”了，還是只能被稱呼為“三爺”。
　　聽到小鵲的話，賈環嘿了聲，兇巴巴的道：“什麽意思？我和娘的那點老底兒都被妳賣的壹幹二凈，妳還好意思問我什麽意思？妳昨晚找襲人，讓她幫妳跟太太求情，不願跟我們到莊子上去，妳以為我不知道？
　　妳為什麽找她求情，妳和她有這個交情嗎？還不是妳以為出賣了那麽多消息，總該有回報了，所以才去找她的？妳是做夢都想去二哥的房裏當丫鬟，說不定還想再當個姨娘什麽的。
　　怎麽，現在失望了吧？去不成了？哈！我拿到妳的賣身契後才發現，原來妳簽的是死契啊！妳慘啦！！”
　　賈環很沒有形象的大呼小叫道。
　　只是讓他奇怪的是，原以為趙姨娘會和他壹起來批鬥刁奴，誰知道壹直都沒動靜。
　　賈環小心翼翼的看著趙姨娘，見她還在徑自傷心垂淚，擔憂道：“娘，咱不是說好了嗎？人前裝壹裝就行了，等車隊啟程了就算完事。咱們去自己的莊子，過咱們高樂的日子，不比神仙還快活！妳這是怎麽……哭傻了？”
　　趙姨娘悲傷的搖搖頭，道：“我原以為，就算離了賈府，只要我兒聰明爭氣，日後日子總差不了……”
　　賈環皺眉道：“這沒錯啊！差不了！”
　　趙姨娘悲傷的啐了他壹口，罵道：“老娘真是失心瘋了，上了妳的當。原以為妳變聰明了，成了壹塊璞玉。誰知道，妳他娘竟是個樣子貨，中看不中用。妳還嫌老娘蠢，我看妳比老娘還蠢壹百倍！
　　妳是豬腦子啊，也不想想，小鵲要是內奸，妳還有命活到現在？妳狗膽包天偷了大老爺的那個鼻煙壺，連累鏈二都被打了個半死，小鵲要是將這個消息傳出去，妳還有命活到今天？
　　哎喲！這日子沒法活了，我怎麽就攤上這麽個沒腦子的夯貨啊！早知道，老娘死也不出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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