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黑雲紫韁

　　賈環垂頭喪氣的被趙姨娘給趕下了車，只能去坐後面壹輛馬車。
　　不過他看到邀車的是熟人，頓時樂了。
　　“喲，焦太爺，您老好著呢？”
　　賈環壹張臉笑的和菊花似得，殷勤的招呼道。
　　焦大可能剛起床，臉色不大好，正眼都不帶瞧的，只淡淡的哼了聲。
　　賈環根本不在乎，嘿嘿壹笑，伸著小胳膊小腿兒的往車上爬，只是車架還是有些高，不放下來腳架，他上的有點困難。
　　不過好歹還是登了上去，累出了半腦門子汗，呼了幾口氣，賈環笑道：“焦太爺，您眼看著也不幫我壹把，我知道了，您這是在生我的氣吶……不對，您老應該是在生珍大哥的氣。
　　嗨！您說您，這麽壹大把年紀了，和他這麽壹個不成熟的人生什麽氣？這不是閑的嗎？
　　他先說您是我師父，又說您是我的奴仆，他這叫沒文化，不知道天地君親師。您放心，只要您老認真的教我，等您老死了，我壹定讓人給妳擡棺材板兒，把您老風風光光的厚葬嘍，不會讓您沒下場的。”
　　焦大生生讓這孫子給氣樂了，而後搖頭嘆息道：“老頭子在寧府裏待了六七十年，臨老了，被人給趕出來送人了。嘿！老太爺啊……”
　　語氣悲涼，心碎。
　　賈環沈默了下，又笑道：“焦太爺，您這真是想多了。珍大哥不是將您送人當奴仆，是讓您來我莊子上當太爺來了。您想想，只要您老好好的教我，那咱們就有師生之誼了。您放心，日後，只要有我壹口幹的，就少不了您壹口稀的……”
　　焦大又被氣樂了，笑罵道：“無賴小兒，不學無術。那話是那樣說的嗎？說書的說的是，只要有我壹口幹的，就不會讓妳吃壹口稀的。”
　　焦大還是很懂生活的，每月發下月錢後，都會打壹壺酒，然後去戲園子裏聽聽戲，或者去說書場子裏聽聽說書。
　　賈環根本不服氣，稚嫩的小臉兒搖著，口氣大的很，嗤笑道：“太爺，您這就太天真了……這話您也信？人真到了只剩壹口幹飯的時候，能撥出幾粒兒米，給妳熬口粥吃就不錯啦！他們都太虛偽，都是扯淡，誰能像我這樣，聽起來雖然沒那麽動聽，但絕對是真的。”
　　焦大眼神復雜的看了眼賈環，壹邊趕車壹邊開口道：“妳確實像老榮國公，很像。”
　　賈環聽著大樂，眼珠子轉了轉，道：“喲！您也認為我有前途？這就對了，這說明您老眼神好啊。不過話又說回來，光眼神好可不行。我不得不善意的提醒太爺您壹聲，既然看對了潛力股，那就到了該下決心的時候啦！您老得有魄力，得提前下註！投入的越多越早，這回報就越大不是？
　　您看，時局已經到了我最艱難的時刻。您想啊，天可憐見的，小小年紀就背井離鄉，無依無靠，上有二十多歲的老母要養，下有……咳咳，下有六七歲的小婢要養，這些全都得靠我壹人撐著，是真難吶！
　　但是凡事都得分兩面看，有壞的壹面，就有好的壹面，是吧？當然，我這麽說可能有些深奧，太爺您壹時無法理解和接受也是有的。這樣，我打個具體的比方說啊。
　　如果，如果在這個艱難的時刻，太爺您能將這些年偷偷……悄悄積攢下的養老銀子，投進來支援我，哈哈！那我可就不得不提前大大的恭喜太爺您壹聲了，您老要賺大發了！
　　要不了多久，最多不超過二十年，您老將得到壹筆超乎想象的回報，數額之大，嘖嘖，那是曠古爍今啊，絕對能超乎您老的想象……”
　　“二十年後妳準備給我燒多少紙錢？”
　　焦大冷冷的打斷了賈環的推銷，問道。
　　賈環聞言壹楞，隨即收攏了笑容，壹臉的嚴肅。他皺起眉頭，沈思著，壹只小手不斷的摩挲著下巴，百思不得其解，喃喃自語道：“奇了怪了，這壹個個都是怎麽了？嗑腦白金了？還是嗑蓋中蓋了？三爺我這麽高深的智慧，他們居然都能破解的了？”
　　車轅上，壹直沈浸在臨老被驅逐的悲涼氣氛中的焦大，聽到賈環的竊竊自語後，壹張黑臉上終於浮現出壹抹微笑……
　　賈環“想不通”，索性不再去想，靠在馬車裏堆積的被子上，大聲對外面的焦大道：“焦太爺，您這車速太慢了，連三十碼都不到。咱們中午還準備在莊子上吃飯呢，您老倒是快點啊！加速，加速，就當這是壹場戰鬥，戰鬥吧，星馳！”
　　焦大聽到賈環聲音裏沒有半點剛才離別時的哀傷，充滿了歡快，心裏慚愧，他還不如壹個孩子看的開。如是這般想，心情不由又好了幾分。
　　他揚起手，手中的鞭子挽起幾朵鞭花兒，響聲驚人，卻又沒有真個落在馬匹身上。
　　不過馬匹受到驚嚇，跑的也就快了起來。
　　感受到車速加快，賈環的心情大好。
　　如今脫離賈府，自成壹房，就算日後榮寧二府被抄家，也牽連不到他這偏支。
　　若非榮國府裏還有他的牽掛，如賈政、賈迎春、林黛玉還有賈探春和賈惜春等人，賈環現在完全可以輕輕松松的享受生活了。
　　不過這些牽掛暫時急不得，而且榮國府還有不少年的好日子，他有足夠的時間籌劃。
　　念及此，賈環身心愉悅，大喊壹聲：“久在樊籠裏，復得返自然。”
　　文縐縐的，覺得不過癮，不是我輩風範，不能盡興。
　　於是賈環又扯開嗓門，大唱起來：“哈……啊，哈……啊，哈……啊……哈……啊……啊……”
　　這壹嗓子來的太突然，差點把焦大給驚下車轅。
　　“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哎呀媽呀，又起高了。”
　　這次是真的高了，他如今身體還太單薄，這麽大吼大叫，頭部壓力太大，氣血上不來，就會有點暈。
　　所以說，大喜是要不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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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家，妳就這麽開心？”
　　突然，馬車窗戶邊傳來壹道鬼魅般的聲音，這道聲音激的賈環差點沒跳起來。
　　因為這是賈政的聲音。
　　馬車停下，賈環嗖的壹下躥下車，臉上的笑容早已消失，換上了滿臉的悲戚之色。
　　如果不是親耳聽到剛才的鬼哭狼嚎和歡聲笑語，賈政怎麽都無法相信這是發生在這張臉上的。
　　他嘴角抽了抽，眼神不悅，再三打量著這個讓他捉摸不定的幼子。
　　“父親……大人……吶！”
　　賈環悲呼壹聲，還帶著花腔……
　　“我還沒死呢！”
　　賈政被這個逆子氣壞了，緊追快趕，帶著壹肚子的悲憫憐愛之情追來，結果就等到這？
　　還“讓我們紅塵作伴，活的瀟瀟灑灑。策馬奔騰，共享人世繁華”？
　　娘希匹！
　　賈環正色道：“父親，您可千萬不要誤會。孩兒這麽做，都是為了勸解姨娘。她……唉！壹言難盡……”
　　賈政將信將疑道：“勸解妳姨娘？妳不在她的車上勸，就這樣勸？”
　　賈環面無絲毫愧色，坦坦蕩蕩道：“父親大人不知，正是因為我在姨娘的車上勸解不休，將姨娘勸的煩了，所以才被趕到後面裝行李的車上。孩兒之所以表現的愉悅，並且高聲歌唱，就是想讓我的歌聲，飄到姨娘的車廂裏。
　　唉，孩兒也是苦啊，壹邊要忍受著思念父親的苦楚，壹邊還要不得不裝出大無所謂的寬闊胸懷，安撫人心。不過，這些都不值得父親贊揚，都是孩兒該做的。”
　　雖然賈政心知這都是賈環這混賬小子胡說，可看他壹本正經的樣兒，而且歪理也是理，不由氣的哼哼笑道：“我知道，妳這個混賬正是喜歡出門撒野的年紀。這壹放出來，心就野了，什麽爹啊家啊的就都忘在腦後了。只是為父警告妳，貪玩歸貪玩，但不可結交匪類，交友不慎，為禍無窮。”
　　賈環立刻點頭，正色道：“父親放心，孩兒盡量做到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狗屁！”
　　賈政笑罵了聲，心中的怒氣卻消散的差不多了。
　　這個時候，前面車子上的趙姨娘也在小鵲和小吉祥的攙扶下下了車，走了過來。
　　“老爺！”
　　相比於混賬兒子的沒心沒肺，看起來還是小妾更情深義重些，趙姨娘的杏眼紅腫，嗓音都有些沙啞了，讓賈政心生憐惜。
　　他溫聲道：“這是怎麽了？不是說好不傷心的嗎？”
　　趙姨娘自然不能說，她是被賈環那傻兒子給蠢哭的。可她又不想當著賈環的面騙賈政，只能輕輕搖頭，道：“沒什麽……老爺，妳怎麽來了？”
　　賈政見趙姨娘轉開話題，只道她不欲讓他為難，心裏再次感念她的善解人意，嘆息了聲，朝後方看了壹眼，然後就又出現了兩架馬車。
　　不同的是，其中壹架，華貴非常，壹匹純白無雜色的寶馬，拉著壹架制作非常考究的香車。
　　烘漆雕花，無壹不是精品。
　　最為引人註目的，是籠著馬匹的韁繩，不是普通韁繩，而是紫韁。
　　這是很有講究的，在大秦，非公爵以上的世襲勛貴之家，都是不能用紫韁的，否則就是僭越。
　　而且即使在公爵之府，除非是指定傳人，其他人也是不得擅自使用。而且，並不是每壹座公府都有這個榮耀，寧國府就沒有……
　　榮國公的爵位雖然傳給了賈赦，但他這壹套紫韁香車，卻傳給了最疼愛的次子。
　　除了紫韁外，車廂的側面，還刻有壹朵很奇怪的雲朵，因為它是黑色的。
　　賈環不懂這些是什麽，除了覺得馬很帥，車廂很豪華。
　　可趙姨娘自幼生活在賈府，趙家幾輩子都是賈家的奴才，她又怎麽可能會不知道這架馬車代表著什麽？
　　賈政能夠立身賈府，面對承襲爵位的賈赦還有東府的賈珍絲毫不落下風，最大的倚仗，並不是賈母的疼愛，而是這架黑雲紫韁馬車。
　　那朵黑雲，代表的是兩代榮國公當年叱咤疆場的黑雲旗。
　　這也是榮國公府的標誌。
　　趙姨娘看到這輛尋常輕易從不出動的馬車，驚駭道：“老爺，您……您怎麽把它請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