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二十三章 大婚（六）

　　“喲！爹，您怎麽來了？”
　　賈環忙陪著笑臉迎了上去，關心問道。
　　然而賈政聞言臉色卻更黑了，沈聲道：“妳讓我和鏈兒幫妳招待客人用飯，我們陪了十八桌，又等了半個時辰，見沒人來，所以過來瞧瞧。”
　　賈環聞言，是真不落忍了，忙攙扶住賈政，道：“喲，爹，這事是兒子的疏忽。
　　唉，您瞧，也是沒法子……
　　本來說好的，牛伯伯和義父他們明兒來參加兒子的賀禮。
　　可有人卻覺得，他們這樣的大人物都來參加兒子的親事，太過招搖，不合適，所以命他們明日不得前來。
　　牛伯伯和義父他們沒法子，只能這會兒子過來。
　　爹，是兒子不好，為了招待幾個長輩，壹時忘了您還在後面。
　　不過您放心，明兒就只咱們自家人了，到時候兒子……”
　　壹臉的落寞，說到最後更是哽咽難言。
　　賈政見此，又驚又怒，更心疼不已，忙道：“這是怎麽說的？這是怎麽說的？
　　好端端的，憑什麽不讓人來給我兒賀喜？
　　豈有此理？！”
　　賈環嘆息壹聲，道：“唉，也沒甚大不了的，爹，兒子從不在乎這些。
　　之前才勸好了老祖宗別介意，您可別在老祖宗面前露了餡兒，讓她跟著難過。
　　總之，都是兒子做的不好。”
　　“好好，我不說，我不說。
　　環兒，妳也別太放在心上，公爺和伯爺今日能來，不就已經是情分了麽？”
　　賈政怕賈環心中怒急，傷了身體，溫聲勸道。
　　賈環連連點頭，道：“爹，兒子聽您的，不放在心上。”
　　賈政這才松了口氣，面上也不見方才聽到賈環教倆媳婦喊別人叫爹時的怒氣了，與有些目瞪口呆的牛繼宗四人壹壹見禮致謝，寒暄了片刻。
　　只是到底文武殊途，話難投機。
　　說了壹會兒，便沒了話題。
　　看看時間也不早了，牛繼宗等人便起身告辭。
　　賈政客氣挽留了稍許後，就要送他們出門。
　　而牛繼宗等人顯然都不需要，其實他們是嫌賈政走的太慢……
　　四人路過賈環時，都眼神莫測的盯著他看了會兒，又都重重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誇他壹聲“好兒子”……
　　然後，四個大佬便幹凈利落、咬牙切齒的闊步離開。
　　再怎麽說，他們也是做爹的。
　　心裏打定主意，要是他們兒子敢這樣糊弄他們，妥妥的打死沒商量！
　　……
　　等牛繼宗等人離去後，賈政也要回西府歇著了。
　　他今日也累壞了……
　　賈環忙攙著他，對林黛玉道：“林姐姐，把溫叔父送妳的那支老參拿來，送給咱爹補補。”
　　林黛玉被那聲“咱爹”說的滿面羞紅，卻還是不得不上前。
　　賈政欣慰的看了眼林黛玉後，卻瞪了賈環壹眼，道：“這是溫伯爺送給玉兒的，妳也好要？再者，爹還沒到用老參補的年紀呢。”
　　賈環笑道：“那也好，等明兒……後天我帶林姐姐和雲兒去看娘時，再送給娘。她快給我生小弟弟了，她用得著。”
　　賈政聽到這好彩頭，也忍不住笑了笑，不過很快繃住，看了眼陪站在壹旁秦風等人，道：“妳還有客在，就好生待他們吧。
　　對了，玉兒和雲兒妳什麽時候送回去？”
　　賈環忙道：“等她們給這幾個大伯見過禮，收了禮後就送她們回去。”
　　“真真是……”
　　賈政差點被這不要臉的打敗，想罵他，可總要在他夥伴面前給他留些顏面，只能掩面而去。
　　“我靠！”
　　“環哥兒，妳太過分了！”
　　“妳這雞賊……”
　　賈政壹走，牛奔幾個就團團把賈環圍住，勾肩搭背地罵道。
　　他們幾個現在哪來的賀禮，都是剛放職就來賈家的。
　　賀禮都放在家裏，準備明兒讓她們娘親壹起帶來。
　　再者，也沒給林黛玉和史湘雲準備啊，都是準備送給賈環的。
　　此刻聽賈環這般說，壹個個又急又臊。
　　賈環哈哈大笑道：“都松手啊，都松手！我老婆在呢，為了面子我可是要還手的！在弟妹面前落了顏面，可別怪我！”
　　聽賈環這般說，牛奔幾個還真不敢鬧了。
　　他們倒不是怕賈環，而是怕被賈環撂倒後，在弟妹面前出醜。
　　牛奔壹張討喜的又白又圓的臉上滿是笑容，對林黛玉和史湘雲道：“兩位弟妹，今兒我們剛從營裏出來，就直接來這兒幫忙了，禮物都放家裏呢，明兒我娘會壹並帶來。
　　真是不好意思！”
　　秦風等人也忙附和，少不得狠狠瞪偷笑的賈環壹眼。
　　秦風還道：“環哥兒最會作怪，方才還將賈世叔哄的團團轉，這會兒又拿我們幾個兄長取笑。也就是今兒兩個弟妹在這，不然我等定要他好看！”
　　“對對！”
　　牛奔等人怒氣洶洶的道。
　　“幾個兄長，妳們……妳們要責打環兒嗎？”
　　林黛玉好看的眼睛裏滿是擔憂，看著牛奔等人問道。
　　“啊？”
　　牛奔幾人的聲勢戛然而止，然後慌不叠的解釋道：“不是不是，我們是兄弟，怎麽會……”
　　“我們是在玩笑，弟妹，妳可別當真！”
　　“再說，我們也打不過這小子啊！”
　　“哦，妳們不欺負他就好。”
　　林黛玉“怯怯”道。
　　牛奔幾個又是壹陣匆忙保證。
　　壹旁史湘雲差點忍不住翻了個白眼，賈環則快笑破了肚子。
　　啥叫不是壹家人，不進壹家門？
　　後世的奧斯卡影帝，效果也就和咱這壹對差不多吧？
　　不過也不好太過，將林黛玉和史湘雲兩人分別與幾個兄弟介紹認識後，就讓人送她們回西府去了。
　　不是他不想親自送，而是林黛玉和史湘雲兩人不許。
　　她們都是識大體的，可不願讓賈環在兄弟們面前變成粘老婆的形象。
　　而她們受到牛繼宗的教誨後，也不願在牛奔等人面前，留下太過嬌弱的印象……
　　如今，已經算是通家之好了。
　　不再只是外客。
　　牛奔、溫博、秦風和諸葛道四人今夜並不走，她們希望賈環留在這裏陪客人。
　　……
　　“揍他！”
　　“扁他！”
　　“捶他！”
　　待林史二女離去後，已是滿頭大汗的幾個純情少年，瘋狂的沖向了賊兮兮偷笑的賈環。
　　這些之前許多年裏，壹直被嚴格要求遠離女色的少年們，幾乎極少有和同壹輩地位對等的女孩子交流的機會。
　　那些仆婢不算……
　　對於祖輩傳下來的武道教訓中，女色猛於虎，是武者的第壹大忌。
　　秦風因為秦梁遠在西北的緣故，偶爾還有機會去平康坊，與花魁大家聊聊。
　　而牛奔等人長輩就在都中，哪個有膽子去平康坊？
　　況且那些女子都是賤籍，與身份貴重的林史二女不可同日而語。
　　交流的太少，便是他們面對同齡女孩子說話時，如此不自在不得體甚至有些狼狽的原因。
　　他們也自知出了醜，所以才在林史二女走後，全都沖向賈環出氣。
　　又被好壹通蹂罹後，賈環頭發再次成了鳥巢，連衣裳的袖子都被撕成了壹條條，這才被放過。
　　看到賈環的慘樣，壹群少年快笑差了氣，也快鬧翻了天。
　　唯有在賈環這裏，日漸長大，已經學會利益思考的權貴少年們，才會放下心中的壓力，盡情的玩鬧。
　　“環哥兒，可真有妳的，兩個弟妹都跟天仙似得，怪道這些日子，妳壹次門都不出。我們邀妳去秦嶺打秋圍妳也不去……”
　　牛奔直接盤坐在寧安堂的地上，壹邊粗喘氣，壹邊對賈環嘲笑道。
　　之所以坐在地上，是因為寧安堂內的桌幾椅子全都散架了……
　　韓三正帶著兩個親兵，罵罵咧咧的收拾著。
　　韓大則帶人來放置新的桌幾椅子。
　　韓讓則命人送來了兩只烤的金燦燦熱騰騰的大黃羊和酒水。
　　看到他們三個在擺布，賈環先對牛奔回應了根中指，便對韓大道：“大哥，忙活什麽呢？
　　讓蕓兒去折騰就是了，妳們在這鬧什麽？”
　　秦風、諸葛道兩人也忙招呼韓家三兄弟落座。
　　看著三個兄弟在壹旁服侍，著實不自在。
　　聽到招呼，韓三有些心動，可被韓大看了壹眼後，就又老老實實的繼續收拾起碎屑來。
　　韓大道：“這個地方不好讓外人來收拾，蕓哥兒還在忙其他事，本來他要來，我沒讓。
　　妳們先吃著，弄完這點我們就來，很快。”
　　賈環還要再說什麽，牛奔不耐煩道：“行了，就這兩天的功夫，妳不讓阿大他們做，他們心裏才不得勁。
　　韓叔叔這次被調往西域做都指揮使，手裏掌著兩萬五千大軍，不知道多少人嫉妒，說風涼話的更多。
　　他們哥仨兒的脾性和韓叔叔差不離兒是壹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妳又不是不知道，都自家兄弟，啰嗦什麽？”
　　賈環聞言，便不再做聲。
　　對於賈環從秦梁那裏要了壹個都指揮使的實權位置，韓德功真正是大受感動。
　　沒有壹個武勛將門，不夢想有朝壹日受控數萬雄兵屯於九邊，建功立業的。
　　那絕對是軍中數得上的實權位置。
　　本就受賈環恩惠甚多的韓德功，再次嚴命韓家三兄弟，好生護著賈環，若有怠慢，便是大不孝，也別再認他做父。
　　這才有了今日這壹出……
　　不過牛奔說的對，這種事慢慢淡化就好，說的越多越心煩。
　　反正沒誰會因此真當韓家兄弟為家將仆役。
　　略過這壹茬後，牛奔幾個又打趣起賈環哄賈政的事。
　　賈環笑道：“妳們這絕對是羨慕，羨慕我和我爹關系這般親切！”
　　秦風聞言壹怔，語氣微微嚴肅道：“環哥兒，妳是在哄騙賈世叔。我們可不是在贊妳……”
　　在這個孝道是壹切道德基礎的時代，賈環做的事，其實很有些大逆不道。
　　賈環搖頭笑道：“那是善意的謊言，風哥，與其讓我爹大發壹次怒火，然後傷心離去，不如轉變壹下說辭，讓結局變得美好許多。
　　而這其中，沒有損害任何人的利益，皆大歡喜。
　　我爹沒有發怒，沒有同我生氣，我也同樣的尊敬愛戴他。
　　這才是大孝！”
　　諸葛道啞然失笑道：“風哥兒，妳別再和環哥兒爭辯了。他心思詭詐，捉摸不定。
　　之前還作弄我們呢，這會兒又是壹通歪理，偏生咱們還說不過。
　　何苦再自討苦吃？”
　　眾人大笑，秦風又生氣的撓了撓賈環亂發，道：“就是，偏妳歪理多！不過，妳說的也對，於長輩心存敬重就好……”
　　眼睛轉了轉，不知在打什麽主意……
　　牛奔不理他這些，看著賈環道：“環哥兒，明兒真不再請些人來了？
　　我知道成武伯府、武田侯府他們都想來參加妳的婚事……”
　　“對，我那邊也有好些勛貴府第，想來給妳賀喜。都纏了我好幾天了，妳不松口，我也不能答應。環哥兒，要不妳再想想？”
　　秦風同勸道。
　　他們自然不是為了那些說情的人說話，而是照顧賈環的顏面。
　　若成親這樣大的事，卻沒什麽有分量的賓客來，這壹定會讓人笑話。
　　賈環卻不經意地笑道：“成親，不是做給別人看的。
　　有家人在，有長輩的祝福，還有兄弟們在，我實不知還需要誰來？
　　至於擔心被人嘲笑？
　　呵，從我執掌賈家以來，這世上便只有我嘲笑別人的份兒，誰還有資格來嘲笑我？”
　　賈環這番不經意之言，卻讓秦風等人直覺得心裏紛紛壹顫。
　　這話說的太過霸道，也太過霸氣了。
　　不過，沒人認為賈環說的有錯。
　　論門楣，論功業，論地位，論身家……
　　不管比哪樣，誰有資格嘲笑他？
　　只是……
　　“環哥兒，妳要不要這麽臭屁？”
　　秦風看著賈環疑惑道。
　　“哈哈哈！”
　　眾兄弟大笑。
　　賈環也跟著哈哈大笑，笑罷，他輕聲道：“這算什麽臭屁？
　　日後，小弟就指著哥哥們的庇佑而活了……”
　　這番似醉了般的輕聲喃語，讓牛奔、秦風等人臉上的笑容斂去……
　　……
　　皇城，大明宮。
　　紫宸上書房。
　　蘇培盛躬身侍立於禦案前，低聲匯報道：“陛下，武威公秦梁、鎮國公府牛繼宗、奮武侯府溫嚴正及靖海侯府施世綸，四位方才去了寧國府，言明明日將不便參與寧侯的婚事了。”
　　隆正帝聞言，朱筆微微壹頓，隨即繼續奮筆疾書，在折子上批閱著，寫了片刻後，才收起折子，擺放到禦案右腳，道：“賈環是什麽反應？”
　　蘇培盛道：“這倒不清楚，因為他們是在寧安堂內說話的，那裏中車府和黑冰臺的人都無法靠近。不過寧侯送武威公他們出來時，面上都帶著笑容。
　　寧侯還特意將兩位新娘接到了寧國府，與武威公等人相見。
　　似相見甚歡。”
　　“哼！”
　　隆正帝冷笑壹聲。
　　蘇培盛忙又道：“陛下，武威公壹行人去寧國府之前，幾個府上的世子先壹步去了寧國府。不過，他們發生了極激烈的口角，幾乎撕破臉皮。
　　當時寧侯沒說什麽，只是頗為落寞的折返回內堂，他們才停止。
　　而後跟著壹起去了內堂，可內堂裏接著好似又發生了劇烈的沖突，不過沖突過後，他們應該又和好了。”
　　隆正帝聞言，丟下朱筆，站起身走到臨窗前，細眸看著皇庭深處的那株梧桐大樹，淡淡的道：“裂開縫的布，再怎麽補也會留下痕跡。
　　他又能補幾次？
　　呵……
　　外面都有什麽說法？”
　　聽了隆正帝的話後，蘇培盛面色凜然，愈發恭敬，道：“幾位軍機閣大臣明日無法去賈家赴宴的消息不知怎地流傳了出去，而寧侯之前又沒請其他勛貴，可能得罪了些人。
　　所以，現在外面說的極不好聽。
　　有人說，寧侯現在失了聖眷，是落架的鳳凰不如雞，卻還端著架子。
　　而且連秦家、牛家都不出席他的婚禮，可見賈家要衰敗了。
　　再加上賈家在都中的生意大都撤了，外面許多人都不知情況深淺，所以這種謠言愈發有人信。
　　好些人都等著賈家倒黴呢……”
　　隆正帝聞言，冷冷壹笑，眼神凜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