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凝固

　　“妳叫李萬機？”
　　賈環臉色怪異的看著高瘦中年，再次問道。
　　高瘦中年，也就是李萬機，並沒有因為賈環再三詢問而不耐，他依舊恭謹地回道：“三爺，奴才就是李萬機。”
　　“嘶！”
　　再次吸了口冷氣後，賈環極其鄭重的回頭厲聲吩咐道：“記住了，日後三爺我幹成了再大的事，妳們都不許用日理萬機來形容三爺我。”
　　“噗！”
　　就算這個時代大家還不知道，日這個詞會有另壹重意思，但這並不妨礙大家將它理解成壹個動詞。
　　不管這個動詞是什麽，總之，想來不是什麽好話，因此，也就很好笑了。
　　“好膽魄啊，沖著這個名字，能抗的住那麽多大人物……老李，妳是壹條真正的好漢！”
　　賈環正色道，看著李萬機壹臉的糾結，他又哈哈笑道：“開個玩笑，老李別介意，對了，既然妳是好漢，那妳以後就不要再自稱奴才了。妳說的糾結，我聽的寒顫……”
　　李萬機聞言壹怔，壹雙很深邃的眼睛細細的看賈環壹眼，而後點點頭，道：“沒有外人的時候，小的可以鬥膽僭越，若是有外人在時，小的還是要自稱奴才的，不然會給三爺惹禍。”
　　賈環無所謂，道：“這個妳們自己看著辦就是了。對了，帖木兒跟著我的時候，我問過他壹個問題，現在也問問妳。李萬機，妳如今在我手下做事，妳能為我做什麽？不慌著回答，想清楚再說。”
　　李萬機想的很清楚，他壹字壹句道：“敢不為三爺效死。”
　　賈環聞言很滿意，哈哈大笑了聲，然後轉頭就朝帖木兒腿上踹了腳，笑罵道：“聽聽，聽聽人家怎麽答話的，再看看妳，娘的，就知道煽馬煽馬煽馬，以後好好跟人學著。”
　　壹番笑罵，就將這層揭過了。
　　賈環無法判斷李萬機所言究竟是真是假，若假，想來也不全假，賈環如果真的做到他所承諾的，那麽其所為不啻於給予了這些賤民們新生，而且還是子子孫孫的救贖，其恩如海，李萬機等人為他效死也是應該的。
　　可要說真，賈環也不敢全信。
　　人心，永遠都是這個世間最難測的東西。
　　而善忘，又是普羅大眾蕓蕓眾生們的共性。
　　話雖然難聽，但良藥苦口。
　　賈環自忖不是壹個多疑的人，但防人之心不可無……
　　“老李，咱們閑話暫且少說，這裏也不是說話的地。不過，莊子裏的屋子肯定不夠安排妳們這麽多人。也是疏忽了，我原以為父親能給我十來個人就不錯了，沒想到會有這麽多人。不過人多也好，人多力量大。
　　既然現有的房子不夠用，那就先搭幾個窩棚。昨天老王領著莊戶們上山伐了半天的木頭，今天剛好用上，男人先對付著，女人和孩子就進莊子裏，讓莊戶空出幾間屋子擠壹擠。這入秋的天兒，夜裏風寒露重的，爺們兒可以抗住，女人和孩子怕是受不住。
　　不過妳們也不用擔心，明兒起，咱們就要起窯燒磚了。想來妳們這群匠人裏面有會燒磚手藝的，等燒好磚後，咱們就破土開工，蓋新房。”
　　賈環雖然年幼，但畢竟不是真的年幼，最起碼腦袋裏的魂不年幼了，所以思維和說話的思路理的很順，壹番安排周到得體。
　　賈環也不等李萬機的意見，就對壹旁的郭三壯道：“老郭，王貴帶人去買糧了，那妳就負責壹下，讓大家發揚壹下風格，空出幾間屋子來安排壹下咱們的新莊戶。另外，老李……不不，不是妳，是莊子上的老李，算了，以後我若叫妳還是直接叫李萬機吧，有特色就要呈現出來不是……咳咳，言歸正傳，那個老李，妳帶著李萬機，讓他挑青壯匠人，壹起去搭窩棚。只有壹個要求，不要好看，結實擋風就好。”
　　郭三壯道：“三爺，帶人進莊這個事交給婆娘做就是了，我還是和李二他們壹起去起窩棚吧。”
　　賈環笑道：“妳婆娘能做這事？”
　　昨日被嚇個半死的郭家婆娘，好像也是叫李氏的婦人，此刻被郭三壯從圍觀的人群中扯出來，當著眾人面，郭三壯向他婆娘李氏轉達了莊子的最高領導賈三爺的指示精神，並告誡她，壹定要不辜負三爺和莊戶群眾的期望，把工作做好雲雲，不然的話，晚上回去收拾她……
　　老秦男子彪悍耐戰，女人也潑辣敢為。
　　李氏看見賈環鼓勵的眼神後，立刻就變了壹個作風，咋咋呼呼的吩咐起來，什麽壹家出幾間屋子，柴火屋也成，只要不漏風就行，但牲口棚子不行……
　　賈環聽了幾句就放心了，然後對李萬機道：“看見沒，我們莊子裏男的都是爺們兒，女的都是漢子……不，女的都是巾幗英雄。李萬機，妳們那邊也不能認慫，選壹個出來，和老郭家的壹起領著人進莊。”
　　李萬機笑著點點頭，雖然他可能長久沒笑過，笑的優點難看，可能笑也算是壹個進步，往心裏灑點陽光總是好事。
　　李萬機回去他們那群人群裏說了幾句後，也領了壹個婦人出來，不過這婦人比起郭三壯家的李氏就差多了，雖然也在吩咐做事，可聲音輕輕的，神情也有些畏懼。
　　李萬機見狀嘆息了聲，對賈環道：“讓三爺見笑了。”
　　賈環擺擺手，道：“這算不得什麽，剛開始都這樣，日後日子久了，自然就壹樣了。好了，閑話少說，我們莊子的作風，從來都是多做少說，說的再多想的再多都沒用。
　　妳們現在就去出，就圍著莊子外院墻搭建就行，這麽大的院墻，足夠了。另外，老郭，妳不去領人，也別去蓋窩棚了，妳這樣，帶兩個壯小夥兒，去找壹頭大肥豬殺了。
　　雖說咱們現在的條件還很艱苦，但今天畢竟來了新成員，總要給他們接風洗塵壹次。買豬錢等王貴回來直接從他那裏取就是，對了，再去弄些黃酒回來。既然要高樂，那咱就高樂個痛快！”
　　人群中眾人聞言發出壹陣歡呼。
　　然後，人群開始有規律的湧動起來，分流、分流、再分流……
　　……
　　“沒有，壹錢銀子都沒有。”
　　趙姨娘臉板的和搓衣板兒似的，絲毫口風都不留，對面前壹臉諂笑的賈環視若無物。
　　賈環哀求道：“娘啊，我又不是去賭去嫖，我是要做大事。妳就再給壹千……算了，我打個半價，妳就再給五百兩就行。”
　　趙姨娘眼皮都不帶夾壹下的，只是搖頭說沒有。
　　苦求不得，沒法子，賈環只能訕訕出門去了。
　　走到門口，卻見小吉祥探頭探腦的走過來，笑瞇瞇的看著賈環，背著壹雙小手，口氣神似某人的說了聲：“三爺，您好著呢？”
　　饒是賈環心裏郁悶，也被這個小丫頭給逗樂了，道：“小吉祥，三爺的神韻妳最好還是不要去追求了。像三爺我這樣的人，是註定了壹直被模仿，但永遠無法超越的。妳呢，還是繼續走妳萌萌噠的道路吧。”
　　小吉祥聞言撅了撅嘴，道：“三爺，我找妳來是有正事哩！”
　　賈環哈哈大笑道：“好，咱們小吉祥也有正事了，說說，是不是想找三爺壹起午休啊？妳這小蹄子，就那麽急？”
　　“呸！”
　　小吉祥氣的差點吐血：“妳才急呢！三爺，我真的有正事給妳說。”
　　“好吧好吧。”
　　賈環投降道：“說說看，妳有什麽正事？”
　　小吉祥突然從袖兜裏掏出壹個小荷包來，然後把打開系扣，翻過來，將裏面的東西全都倒了出來，卻是壹把細碎的銀錁子。
　　小吉祥笑瞇瞇的看著賈環，道：“三爺，我聽說妳最近手頭有點緊，缺銀子使啦？這是小吉祥攢的私房錢，可以借給妳使噢！”
　　賈環看著小吉祥手心那壹把細小的銀錁子，忽地心裏壹熱，他壹把接過銀子，放進自己的袖兜裏，然後又壹把將小吉祥抱入懷中，感激道：“小吉祥，妳放心，日後三爺壹定圓妳壹個姨娘夢，讓妳成為新時代的人生贏家。”
　　靠在賈環懷裏，小吉祥壹雙溜圓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彎彎的，甜甜的。
　　心裏嘀咕念叨著：賺到了耶！
　　……
　　“妳就是磚瓦匠？會燒磚嗎？”
　　賈環看著面前這位背部佝僂，面色枯黃的男子，問道。
　　這個男子形象不算雅致，笑聲也很難聽，和老鸮壹樣刺耳，他道：“三爺，小的叫胡老八，從七歲起進官窯裏做火工師傅的搭手，至今已經在磚窯裏做了二十年了，燒磚的時候，小的常常三四個月都不下窯，吃住都在窯上。小的對磚窯的熟悉甚至超過了對小的婆娘的熟悉……”
　　賈環滿意的豎起大拇指，道：“好，胡老八，我最欣賞這麽敬業的好漢了。不過，妳這麽能幹，官窯怎麽舍得放妳離開？”
　　胡老八嘿嘿壹笑，搖頭道：“令尊大老爺就是管官窯的堂官，小的這樣的賤籍，還不是大老爺壹句話的事……”
　　賈環笑道：“對妳來說不算壞事。”
　　胡老八聞言笑的更得意了，道：“可不是，這可是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哪裏會是壞事。要不是我胡老八的手藝最好，燒的磚也最漂亮，還輪不到我胡老八出頭哩！”
　　賈環聞言壹笑，沒有再多說什麽，而是將手裏的壹張紙打開，這是壹個圖紙。
　　當圖紙完全展開在胡老八的面前時，胡老八臉上的笑容頓時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