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八十九章 汝欲為曹孟德乎？

　　“賈環……”
　　贏祥面色凝重，看著賈環喚了聲。
　　賈環臉色不大好看，擡頭看向他。
　　贏祥忙使了個眼色……
　　賈環大致看明白了些：鬧下去，對妳不利。
　　他想了想，覺得……也有些道理。
　　雖然這個道理，很沒道理。
　　但這畢竟是皇權時代……
　　心裏壹嘆，賈環看了眼隆正帝黑沈的臉色，轉頭對已經推搡起方沖、葉楚幾個的周興等人道：“周將軍，陳將軍，還請稍安勿躁，壹切自有陛下聖斷。”
　　周興、陳克等京畿系大將聞言，這才將將住手，齊躬身對隆正帝行禮，大聲道：“臣等請陛下聖斷！”
　　隆正帝見之，瞳孔猛然收縮，壹字壹句道：“爾等，想朕如何聖斷？”
　　顯然已經心怒之極，他也有些後悔，之前在禦書房內沒有聽賈環講清楚，才鬧到現在這麽被動的局面。
　　之所以在禦書房沒讓賈環多言，其實就是想敲打賈環壹番，讓他知道敬畏……
　　這是最尋常的帝王之術。
　　說到底，那壹千三百八十萬兩的巨姿，刺的隆正帝有些心神不寧。
　　卻沒想到……
　　竟丟了這般大的顏面，局勢險些失控！
　　聽到隆正帝不善的語氣，周興卻並不畏懼，大聲道：“陛下，征北大將軍吳天家家教無方，養出這等黑心下流的種子，著實不堪再為征北大將軍！”
　　隆正帝險些氣笑，咬牙道：“那以周將軍之見，何人可為征北大將軍？”
　　周興昂首道：“臣毛遂自薦，臣可為！”
　　“哈！”
　　隆正帝再忍不住，氣笑出聲，原本就略顯刻薄的嘴角，此刻更滿是譏諷。
　　眼神森然不屑的看著周興。
　　這等貨色，也敢逼宮？！
　　周興看到隆正帝蔑然的眼神，非但不懼，反而勃然大怒，雙手猛然扒於胸前，壹把扯開衣裳，露出胸膛。
　　傷痕遍布的胸膛……
　　“大膽！聖駕面前，也敢放……”
　　贏祥厲喝未盡，目光落在周興胸口下方壹點，碗口大的可怖傷疤處，就頓住了喝聲。
　　周興目光泛紅，咬牙沈聲道：“臣十六歲喪父，十八歲喪兄，父兄皆戰歿於九邊沙場。
　　隴安伯周家，父死子出征，兄亡弟披甲！！
　　祖孫三代，為國征戰而屍骨無存者，無數！
　　周家闔府富貴尊嚴，皆用家族性命所換。
　　先父生時，最後壹戰出征前，告訴先兄與臣，他要為隴安伯府，換個牌匾，換個大秦忠勇侯的牌匾。
　　只是，事未能成，先父就戰歿沙場。
　　兄長，亦是抱憾而亡。
　　臣雖不肖父兄，卻從不敢辱沒先祖遺誌！
　　為國征戰，亦從不曾落於人後。
　　為國事，不畏生死，不畏血傷，忠於大秦，不敢有辱先祖忠烈門風！
　　臣之壹腔忠肝義膽，卻不知陛下，緣何恥笑於臣？
　　緣何？！”
　　看著周興身前幾乎沒有壹處好皮的胸膛，隆正帝面色壹陣變幻不定，說不出話來……
　　若此刻有畫外音，可描述壹下隆正帝此刻的心境，只有三個字：
　　好尷尬……
　　贏祥更無奈，卻又不好再開口。
　　他自知在這些滾刀肉面前，沒那麽大的體面。
　　只好，再看向賈環……
　　賈環撓撓頭，悄悄看向隆正帝，卻見隆正帝也正看向他。
　　在隆正帝想要吃人的目光中，賈環沒忍住笑意……
　　幹咳了聲後，賈環再次回頭，對周興道：“周……周叔，有話好好說。
　　這麽冷的天兒妳趕緊把衣裳穿上，別染上風寒就不好了。
　　再說宮裏還有宮女，妳壹身傷別嚇著人家……”
　　周興聞言，抽了抽嘴角，沒好氣的低聲笑罵了聲，合上衣裳後，又看向隆正帝，道：“陛下，臣自幼沒讀過什麽書，只練武了，和寧侯差不多……
　　但臣向陛下保證，周家壹門，什麽字都可不識，唯有忠勇二字不可不識！！”
　　說罷，再次施展脫衣大法，壹把脫掉上衣後，轉過身。
　　露於眾人面前的，就是同樣傷疤琳琳的後背上，刻著忠勇二字。
　　雖被傷疤阻撓破壞，但字跡依舊可見。
　　周興大聲道：“周家每個子弟身後，都有父輩刻字！以告誡臣等，時刻不忘先祖之誌，周家門風！”
　　看到忠勇二字後，隆正帝面色稍霽。
　　心裏不斷說服自己，不要和這等殺坯置氣……
　　自我勸說了許久後，他方再次開口，道：“此事，朕會與軍機閣再議。”
　　周興聞言，大喜跪道：“臣謝陛下隆恩！！”
　　“陛下，臣家亦是忠勇有功，臣身上也滿是傷痕，為國朝立過功，流過血啊！”
　　壹旁的陳克見之，傻了眼兒，看到周興險些得逞後，大聲急道。
　　周興聞言大怒，道：“老陳，妳敢壞老子好事？！”
　　沒等他吼完，除了陳克外，其他眾將校也紛紛自誇自薦起來。
　　壹時間亂成壹團。
　　那可是八大軍團長之壹的征北大將軍啊！！
　　至於現任的，已經被人遺忘壹旁。
　　若之前隆正帝不管出於什麽心思，還扣著這個位置不放。
　　那些現在，他再沒這個機會……
　　“坑爹小王子”吳峰看到這壹幕，心碎之極，“嚶嚀”壹聲，昏了過去……
　　秦梁這時方出列，高聲道：“此事軍機閣會商議定後，呈與陛下聖裁！爾等不可再言！”
　　黃沙系爭搶的將校勛貴聞言，頓時偃旗息鼓。
　　周興等人也不好再叫嚷，也安靜了下來。
　　隆正帝心裏復雜，壹揮手，道：“此事就此作罷，具體事宜，待軍機閣議定後，再呈上來。
　　方沖、傅安、葉楚、李武四人行為不端，罰俸三月，以儆效尤。
　　吳峰口舌無狀，心思陰毒，廢為庶人，永不錄用。”
　　吳峰將將醒來，就聽到這等噩耗，壹時間心如死灰，再次頭壹歪，“嚶嚀”壹聲，又昏了過去……
　　……
　　紫宸上書房內，氣氛壓抑冰冷。
　　“啪！”
　　壹塊玉鎮紙，被壹把摔在地面金磚上，碎成數片……
　　隆正帝面色難看之極，在禦案後來回踱步。
　　面容微微猙獰！
　　他最好顏面，今日，卻丟了這般大壹個臉，豈有不恨之理？
　　偏偏，這個蒙頭虧，他還沒法找回來。
　　因為縱然再憤怒，他都無法否認，周興那個殺才是個忠勇之將。
　　若因壹怒，就想廢掉甚至幹掉這個忠勇之將，大秦軍制將會在極短時間內崩壞。
　　這是隆正帝絕對無法接受的……
　　更何況，周興等人，其實並不為隆正帝所憂。
　　從今日之局面來看，隴安伯府的周興等京畿大將，與從西北黃沙軍團出來的長武縣伯安修國等人，並不和睦。
　　爭鋒相對起來，敵對之勢並非為假。
　　這壹點，隆正帝可以確信。
　　如此，就不怕軍方這些刺頭滾刀肉們聯合起來，也就可以分而制之。
　　但是……
　　這需要有個前提。
　　秦梁指揮不動周興壹系京畿大將，牛繼宗也指揮不動安修國壹系黃沙大將。
　　賈環卻能同時影響到周興和安修國。
　　他若在，兩邊人馬就很難鬥起來……
　　甚至，還會如今日這般聯合起來。
　　這是隆正帝絕不想，也絕不允許看到的事。
　　“啪！”
　　又壹塊玉鎮紙被摔落在地後，隆正帝看向站在殿下的賈環，厲聲喝道：“都是妳這個混賬東西惹出的亂子！”
　　賈環無語道：“陛下，分明是吳峰……”
　　“妳還敢狡辯？”
　　隆正帝厲聲截斷道：“真真是好大的能耐，當街行兇，又糾結滿朝武勛將校，前來逼宮！
　　八大軍團讓妳們分拆的連骨頭都不剩，還不滿足！
　　連軍團長之位，朝廷和朕的最後壹點體面都不肯留下！
　　他們竟借機當著朕這個皇帝的面，逼著要官！！
　　都是妳幹的好事，妳這個混賬！
　　開了這個頭，朕日後豈不是只能做妳們的傀儡？！
　　賈環，汝想當曹孟德耶？”
　　賈環聞言，面色陰沈，無奈跪下，道：“臣不敢。”
　　“妳還有何不敢的？”
　　隆正帝怒聲道：“今日妳就是殺了吳峰，也有人替妳辯駁，不過是比武失手罷了。朕又能奈妳何？
　　妳寧國侯好大的能耐！”
　　賈環無語，真要殺了吳峰，他只怕真要倒黴了。
　　周興等人再鬧，頂多罰的輕壹點，但也絕不會是“朕能奈妳何”。
　　只是……
　　周興他們可以肆無忌憚的和隆正帝鬧，擺資格，講功勛，賈環卻不可以。
　　不僅他不可以，牛繼宗、秦梁等人也不能。
　　因為周興他們是純粹的軍人勛貴，賈環等人不是。
　　他們要考慮的，除了軍事外，更多的，其實是政治，利益……
　　如果他們也都只單純考慮軍事，那軍方就真的只能淪為朝廷和文官手中的刀槍了。
　　所以，他們就要學會妥協，讓步。
　　賈環垂頭道：“陛下，臣不過是……承蒙祖蔭，有先榮寧二公的余蔭，才得以被眾多勛貴將門呵護壹二。
　　這個……並不算什麽真能為。”
　　隆正帝冷笑道：“寧國侯卻是謙虛了，妳勾連四方，做的出色之極。忠怡親王都說不動他們，妳壹句話，就能讓那些悍將收手。
　　又豈是榮國余蔭可以壹言蔽之的？”
　　看著君臣二人言語交鋒，贏祥在壹旁微微擰著眉頭，不知該如何開解。
　　這個局面，實在是……
　　不是隆正帝多心多疑，贏祥自忖，換到他身上，壹個臣子在軍中的威望都要超過君王和總理王大臣，誰能睡的著？
　　可……也不能說賈環哪裏做錯了……
　　賈環自己也沒想到今日會引起這般大的動靜，京畿系、黃沙系、黑遼系在京勛貴大將的壹次聯合行動，聲勢之壯，讓隆正帝如鯁在喉，心中難安。
　　其實，之前若是隆正帝在上書房聽了賈環的解釋，早早做出決斷，也不至於此。
　　只是現在說什麽都晚了，必須要給對方壹個臺階下。
　　時間壹長，怕隆正帝心裏真要起了不除不快的忌憚芥蒂，那才是真正的棘手。
　　賈環想了想，道：“陛下，臣之忠心，不願再多言。今天這個局面，也出乎了臣的預料。
　　只是臣想說的是，臣等雖也有私心，但若此刻邊境有難，有敵入侵，臣等絕無壹人會搪塞不前。
　　唯爭相死戰，以報國恩。”
　　隆正帝聞言，哼了聲，面色稍稍和緩，想說什麽，卻又沒開口。
　　贏祥這時嘆息了聲，道：“賈環，皇上不是懷疑妳等忠心。周興身上的傷疤，和隴安伯府的家風，也足以證明他的忠勇。
　　雖然粗莽了些，皇上胸懷天下，也不會和他壹般見識，反而會賞識於他。
　　只是……
　　妳也是懂事，今日的情形妳也看在眼裏。
　　妳的存在，實在是超然的有些忒過了些。
　　這種情況，不能不引起壹些必要的顧慮。
　　希望妳也能明白。”
　　賈環自嘲壹笑，道：“那我怎麽辦？我壹不接觸軍權，二不在朝堂上搞三搞四，滿天下文臣都恨不得吃我的肉喝我的血，我還整日裏忙活著商賈之事，還讓我怎麽辦？”
　　贏祥聞言，面色壹滯，不知該怎麽答，看向隆正帝。
　　隆正帝看著賈環委屈的面色，心裏也有些柔軟，不過忽地又想起今日情形，壹顆大心臟再次堅硬起來，沈聲道：“賈環，三日之內，妳自請出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