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壹千壹百壹十二章 夜宴

　　之前隆正帝在上書房對忠怡親王贏祥抱怨，道賈家奢靡無度，享樂受用，比他這個帝王還會闊綽，是有根源的。
　　無論是黑冰臺還是中車府，在賈家都有眼線。
　　當然，基本上都集中在榮國府和大觀園，寧國府那邊，極少。
　　正是這些眼線，將賈家的生活，不分大小的悉數上報。
　　這壹點，賈環心知肚明，卻不在乎。
　　真要全部打掃幹凈，反而更讓人惦記。
　　所以，連寧國府那邊，也留了壹兩個，榮國府和園子裏，就更多了。
　　這些眼線中，有前院的仆役，也有後宅的婢婦，甚至，還有在賈家待了幾輩子的老沈人，家生子。
　　不過不管他們是什麽樣的身份，只要安分做事，其他的，賈環也不予理會，自有青隼的人盯著他們……
　　大觀園，夜宴。
　　從薛寶釵那裏得知，賈環去了大觀樓，與賈元春“和解”後，賈母真真滿心喜悅。
　　這是近來，最讓她高興的消息。
　　在得到公孫羽的肯定，貴妃稍許活動不礙事後，賈母便張羅起了今夜的家宴。
　　地點便在大觀樓，原是準備擺兩桌，外男壹桌，內眷壹桌。
　　不過賈環卻道，既然是家宴，就該壹家人團圓吃飯，都是骨肉至親，何須再分內外？
　　兩府裏，本也沒多少口子。
　　賈母聞言更喜，壹叠聲的讓王熙鳳和李紈還有正在學家務的賈探春去準備。
　　若只是讓李紈和賈探春去準備，或許也能準備的妥妥當當，或者大方得體。
　　可再加上壹個王熙鳳……
　　以她的性子，李紈和賈探春就只能做助手了。
　　而這場全家夜宴，也被她準備的，富貴逼人！
　　但凡天上飛的，水裏遊的，地上跑的，應有盡有不說，都算不得新鮮了。
　　還有些千奇百怪的佳肴奇珍，都被她想法子弄來。
　　本來她也只是試著要求下面人去辦，可寧國府的對牌，給了她莫大的驚喜……
　　收齊各種奇珍材料後，又吩咐人從都中最大的三家酒樓裏借來廚子庖制，準備了整整壹天，才“將就”出今晚的夜宴……
　　大觀樓裏，金碧輝煌。
　　原本就是為了貴妃省親建造的宮殿，自然少不了鏤金刻玉。
　　在掛的星星點點的各色玻璃風燈的輝耀下，大觀樓愈發顯得煌煌如臨天宮。
　　身著華麗錦衣的侍兒們，捧著精美的食盒，如遊魚般穿梭不息。
　　壹碟碟珍饈美味，佳釀果品擺上大大的圓桌面上。
　　推讓數回都未推開的賈元春，與賈母同坐上位，看著這壹幕幕，忍了又忍，最終還是忍無可忍的道：“老太太，這……這是不是太過靡費了些？”
　　坐在她身旁的賈母聞言，先是忙看了眼壹臉慵懶模樣坐在賈政下方的賈環，見他沒甚反應，心裏才松了口氣，笑道：“也只是因妳回來了，家裏第壹次聚夥兒才這般，平日裏，誰耐煩這樣吃，還不夠折騰的。
　　不過，這都是妳弟弟妹妹們的心意。”
　　賈元春聞言，笑著嘆息壹聲，道：“倒是比宮裏吃的還好。”
　　她挨著賈母坐，旁邊坐著薛姨媽，再旁邊坐著賈寶玉。
　　而賈母下手則坐著賈政，賈政下手是賈璉，賈璉下手是賈環，而後是賈蘭。
　　賈蘭和賈寶玉之間，坐著賈家眾多姊妹們。
　　聽到賈元春的話後，有些人眨了眨眼，也有些人無動於衷。
　　賈環卻笑道：“太上皇在時，珍饈佳肴都吃膩了，所以返璞歸真，除了國宴招待外臣外，都不大在意吃用。
　　至於陛下……嘿嘿，壹股小家子氣，扣扣索索的。”
　　“胡說什麽？”
　　聽賈環這般說，旁人尚可，唯有賈政和賈元春父女倆大驚失色。
　　賈元春不好說什麽，賈政卻怒聲喝道：“天子聖明勤儉，也是妳能毀謗的？”
　　見賈政發怒，雖不是火力中央，薛姨媽下手的賈寶玉還是忙低下頭，唯恐成了靶子。
　　賈環倒不在意，慵懶笑道：“爹，妳說天子聖明，這我也承認。
　　說話不能昧良心。
　　往前數幾朝，也沒他那樣勤儉愛民的皇帝。
　　若非如此，我也不會那樣賣力。
　　可說他摳唆也不冤枉，妳聽聽，大姐剛才還說，她在宮裏吃不好……”
　　“不是不是，我沒說吃不好，只是沒這樣好……哎呀，也不對！”
　　賈元春聽了賈環的話，差點沒嘔死，忙補救道，可說完半截兒，覺得也不對。
　　看她急成那樣，賈母不樂意，對賈環嗔道：“不許欺負妳大姐姐！”
　　賈環哈哈壹笑，渾不在意。
　　賈元春總算回過氣來，笑道：“差點被三弟哄了去，我說的分明是兩回事。陛下不是摳唆，只是勤儉。
　　陛下貴為天子，擁有四海，難道還吃不起壹頓好的？
　　他只是勤儉著將銀子，都用在百姓身上。
　　三弟可不許混說！”
　　賈政連連點頭，道：“正是此理。”
　　賈環擺手道：“話不能這麽說，要治理國家，和生性勤儉並沒多大幹系。
　　前朝崇禎皇帝夠勤儉吧？
　　身上的龍袍都快洗白了，他也愛民如子，可又有什麽用？
　　還不是吊死在煤山上？
　　爹，妳怕個什麽？
　　這話我同陛下也直說過，瞧妳，臉色都唬白了。”
　　“妳……妳當真同陛下也這般說過？”
　　賈政驚疑不定的問道。
　　賈環笑道：“陛下有這樣壹個優點，妳只要跟他說真話，不要想著糊弄他，說的再直白，他火歸火，但不會真火。
　　滿朝文武百官，個個當著陛下的面稱頌，可陛下信他們哪壹個？
　　所以，我有話就直說。
　　雖然少不了被痛罵壹回，可罵完也就完了，不會算後賬，更不會因言獲罪。”
　　賈政好奇道：“那妳倒說說，陛下勤儉愛民，難道還有錯？我就不信，妳還有甚歪理！”
　　其她人也都看了過來，眼神好奇。
　　自古以來，昏君之罪，莫過奢靡無度，怎麽到了賈環這裏，勤儉的君王倒成了小家子氣。
　　賈環笑道：“我不是說勤儉有錯，老百姓勤儉持家，是正理。因為不勤儉度日，他們就活不下去。
　　可天子，勛貴，還有富戶，如果都勤儉持家，有銀子也不花，只會鑄成壹個個銀冬瓜，那麽天下的銀子就無法流動，造成錢荒，也就是物賤銀貴。
　　這樣壹來，最吃虧的，還是百姓。
　　所以，有銀子的人，就不要扣扣索索的和地主老財似得，把銀子藏起來不花。
　　只有花出去了，才能惠及於民。
　　就比如說咱們今晚的夜宴吧……
　　妳們看看，這道蜜汁熊掌。
　　假如熊掌是從黑遼的長白老林中獵取，蜜汁是源自贛西的蜂王蜜。
　　如果我們這樣的有錢人都不吃，那麽依靠打獵為生的獵戶，哪怕獵到了壹頭熊也無法受益。
　　贛西的花農們，即使養出了精貴的蜂王蜜也賣不出去。
　　咱們受用不到，百姓也得不到好處。
　　而如今咱們花了銀子，壹家人吃的開心，玩的高樂，百姓們也因此而受益。
　　豈不兩全其美？”
　　“真真是歪理！”
　　賈政被忽悠的暈暈乎乎的，搖了搖腦袋，笑罵道：“真要妳這般說，成日裏花銀子，金山銀海都要敗幹！”
　　賈環“嘖”了聲，道：“爹，咱們又不是坐吃山空，俗話說的好，吃不窮穿不窮，沒有能為才受窮！
　　不是兒子跟您吹，就二嫂擺弄這桌席面的銀子……
　　嘶，好像花費是有點高啊！”
　　賈環看著這壹桌的山珍奇珍，摸了摸鼻梁道。
　　“噗！”
　　正聽賈環吹噓著的賈政，壹口茶沒咽下給噴出。
　　還好轉頭快，沒噴到席面上，倒是噴了賈蘭壹身。
　　賈蘭抱怨不得，還得幫他祖父收拾衣襟……
　　“哈哈哈！”
　　“咯咯咯！”
　　自賈母起，壹眾賈家姊妹們無不大笑。
　　賈元春也莞爾壹笑，極喜歡這樣的家庭氣息。
　　唯有賈寶玉黯然神傷：爹，妳和俺說話，從沒這麽溫柔……
　　王熙鳳壹邊大笑，壹邊道：“三弟，我這般花費心思張羅，還不都是為了不給妳落面子？
　　三弟這般的人物，請東道豈能寒酸了去？”
　　賈環正色道：“二嫂言之有理，心意也是好的，不過……二嫂能不能借我壹副頭面，我明兒去當鋪當了，好換回點銀子來家過年。”
　　“噗！”
　　“哈哈！”
　　眾人聞言，無不捧腹。
　　賈政和賈璉兩人也憋不住，大笑不已。
　　賈母等人就更不用提了。
　　原本因為有賈政在，還有些拘束的賈家姊妹們，也壹個個笑的打跌。
　　王熙鳳則笑著高聲道：“這算什麽？我那裏有什麽好的，三弟只管拿了去便是！
　　不過要我說，三弟也莫去別的當鋪當了。
　　我記得姨媽家在都中就有好幾家當鋪，妳去了，人家當妳是姑爺，說不得還能給高價！”
　　薛姨媽笑道：“這才是頑笑話！環哥兒要是缺銀子使了，自去家裏拿便是，還用得著去當鋪？”
　　王熙鳳看著賈環促狹道：“環哥兒，遇到這樣大方的丈母娘，妳可有福氣了！”
　　“來，二嫂，這盤鯽魚舌頭賞妳，有妳這樣的二嫂才是福氣！”
　　賈環笑呵呵的舉起壹盤珍饈，遞給王熙鳳道。
　　眾人聞言，哄堂大笑。
　　王熙鳳本想再頑笑笑罵壹番，可看著賈環眼中淡淡的笑意，心中卻忽地壹緊，想起之前自己話中的不妥。
　　薛寶釵有娘，可如今林黛玉和史湘雲都沒了娘呢。
　　眼見著三個就要成親了，可老太太壓著三人不得見，就算今日見了，也不許說話。
　　賈環意見大著呢，只是看老太太這幾日不自在，所以忍著。
　　這會兒她說笑，壹會兒別殃及池魚，把火發到她頭上。
　　念及此，王熙鳳忙笑著接過那盤鯽魚舌頭，老老實實的退下忙活其他事去了。
　　其她人不知她的心思，只當她被賈環收買了，紛紛取笑不已。
　　壹時間，席面上觥籌交錯，笑語連聲。
　　賈母的氣色，也終於好看了許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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