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8章 豁口
國士 by 衣山盡
2018-7-24 14:36
當城墻倒塌的時候,陳潛夫正在城門樓子裏睡覺。
他實在是太累了,昨天又吐了血,身體極度虛弱,加上有熬了壹夜,到天明的時候終於支撐不住。
敵人的大炮壹陣接壹陣地砸來,城中城墻根下已經找不到壹間完整的房屋,軍民死傷也重。樓子裏橫七豎八地躺著傷兵和疲倦的士兵,陳潛夫倒在壹塊用門板搭成的床上,睜開眼就能看見頭頂的藍天。城樓的屋頂已經整個地被炮彈揭去,實際上睡在這裏很不安全,因為說不準就會有壹顆炮彈從上面落下來,直接砸在妳身上。
實際上,昨天半夜的時候就出現過這種情形。壹顆炮彈從那邊吊射進來,在將壹個士卒砸成爛泥之後,又彈了起來,將兩個士兵掃倒在地,撞到墻壁反彈回來,將壹個傷兵的兩條腿打斷之後才停了下來。
到現在,墻壁上還有壹個淺淺的彈坑和已經幹涸的人血。
可陳潛夫已經顧不到這些了,反正揚州城會在今日陷落,到時候自己肯定是要殉國的。被敵人殺死,還是被炮彈炸死,不都是壹個死字,管他娘呢,還是先蓄養力氣,等下說不定還能拉壹個建奴墊背。
城墻倒塌的震蕩如此巨大,直接將陳潛夫從門板上震下來,啪壹聲拍在地上,只感覺全身都痛得麻木了。
他睜開滿是眼屎的雙眼,卻什麽也看不輕,眼前全是黃色的塵土,如同大霧,鼻子裏全是泥土那嗆人的味道。
影影綽綽約,到處都是驚慌奔跑的士兵。
陳潛夫腦子裏糨糊壹團,好半天才從地上爬起來,用手使勁地拍著腦袋,試圖讓自己清醒過來。
混沌中,壹雙手伸來將他輔住,然後是聲嘶力竭的大叫:“大老爺,大老爺,城破了,快走,快走啊!”叫聲中還帶著哭腔。
“城破了……什麽城破了……”還是在用力地拍著腦袋,裏面如同裝了顆丸子,正骨碌碌地轉個不停。
“揚州,揚州被建奴攻破了!”那人終於哭出聲來。
此人是陳潛夫在河南軍的侍衛,聽到他的苦寒,頓時身上起了壹層雞皮疙瘩。
陳潛夫下意識地從枕邊拿起壹把柳葉刀抽了出來,跌跌撞撞地跑出城樓。
卻見城樓邊上是壹道寬大的豁口,大約是跑得快了,在慣性的作用下,陳潛夫險些壹頭跌落下去。好在他關鍵時刻,他伸出手抓住豁口的邊沿勉強站住了。
但手中的柳葉刀卻掉了下去,也不知道砸中了敵人的頭盔還是鎧甲,隱約聽到“叮”的壹聲。
他低頭看去,身子就好象是落進冰窟窿裏,涼透了心。
底下全是密密麻麻的建奴才,他們提著盾牌、拿著兵器,號叫著朝上攀來,眼睛裏都閃爍著興奮的紅光。
因為人數實在太多,加上豁口外那道斜坡全是松軟的泥土和破碎的磚石,人潮擠在那裏,壹時間竟攀不上來。
人群中,有建奴的軍官揮舞著手中的刀大聲吆喝著、咒罵著讓手下加快速度。
如果不出意外,只需片刻敵人就能沖進城來。
城墻上已經沒幾個明軍了,豁口兩邊,幾個河南軍士兵提著弓和長矛呆若木雞地看著下面蛆蟲壹樣湧上來的建奴,竟是手足無措。
“該死的,發什麽呆,就算是死也要拉兩個建奴墊背,吹號,吹號!”陳潛夫踢了跟著自己跑出來的那個親兵壹腳,然後朝旁邊那鍋正熬著的鉛汁跑去。
親兵壹呆,立即反應過來,摘下腰上的牛角號不要命地吹了起來,如述如泣,又如壹人臨死前的嘆息。先前城墻倒塌時,已經將幾十個戰士埋在瓦礫之中,此刻的城墻之上已經沒幾個守軍,得盡快通知其他敵人的戰友過來支援,再遲就來不及了。
剛吹不了兩聲,他看到底下壹個建奴軍官猛地挺直身子,右手壹揚,壹柄手斧飛了上來。
眼前有白光閃過,也沒有任何感覺,眼前就是沖天而起的血光,然後就沒有任何知覺。
這個建奴軍官顯然是精銳的巴喇牙軍,這壹斧從下面隔著三米扔來,力量絲毫不減,瞬間就將那個明軍的頭顱砍了下來。
壹具無頭屍體在上面定了定,微壹搖晃就如石頭壹樣落下,半空中,他手中號角還搖了搖,試圖朝嘴唇的位置湊去。
下面,有壹個巴喇牙軍士兵舉去盾牌擋住落下的屍體。估計是屍體墜落的力量實在大太,那人被砸的蹲坐下去。
建奴軍官壹笑,回頭罵了壹聲:“混賬東西,妳也就在女人的肚皮上龍精虎猛,白瞎了妳這具大身坯……”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看到壹股紅亮的液體從上面倒下來,打在盾面上,如同壹朵大花開放。
“糟糕!”還沒等他做出任何反應,面上就被那灼熱的液體濺中,噗嗤壹聲,人肉的焦味彌漫,劇痛襲來。還沒等他來得及慘叫壹聲,就直接暈厥過去,被壹雙腳踩中,如同壹只米口袋從斜坡上滑了下去。
沒錯,這是壹鍋熬化的鉛汁。
紅亮的液體倒下來,無孔無入,沾在人身上,就是皮焦肉爛,落到皮甲上面瞬間就點起壹叢小火苗。
建奴士兵擠成壹團,正擡著頭仰攻,根本就沒有騰挪躲閃的余地。壹瞬間,就有六七人被頭頭淋中。
痛苦的叫聲連成壹串,幾個士卒直接倒在地上翻滾慘號。豁口裏亂成壹團,建奴的進攻也停滯下來。
將鉛汁倒下去的正是陳潛夫。當時他也是急了眼睛,也顧不得那口鐵鍋已經被燒得紅熱,直接用手端起來扔進豁口,卻不想自己的雙手已經被燙得起了壹串燎泡。
等到鉛汁倒下去之後,他才感覺有劇痛襲來,忍不住慘叫了壹聲,對著手下的士兵大吼:“發什麽呆,想死嗎,堵住缺口,堵住缺口!”
城墻上的河南軍士兵這才回過伸來,僅存的三五個人都搬起早已經放在城墻上的滾石擂朝下面不要命地打去。
更有人從上面探出身子,試圖用長矛朝下刺去,可惜豁口太高,卻刺不到。只能無奈地將長槍投了下去。
“有個屁用,有個屁用!”這樣的攻擊程度顯然是無法擋住敵人的,現在的關鍵是立即派出人馬站在豁口的頂端擋住敵人,而不是僅僅在上面用石頭無意義地打下去。
可倉促之間,又哪裏去調動人馬?
陳潛夫疼得快要瘋了,大聲咒罵著,又將壹個木桶扔下去,也管不了裏面究竟裝的是什麽。
“撲”壹聲,木桶因為實在太沈重,直接砸到豁口的磚壁上,破成碎片,將壹叢黑色的液體淋在下面不停蠕動的人群頭上。
風中彌漫著壹種古怪的此鼻的味道,是火油還是瀝青已經疼得陷入瘋狂的陳潛夫也不知道。但有壹個河南軍士兵將壹支火把扔了下去。
須臾,下面就騰起壹大股濃重的黑煙,然後“呼”壹聲,三尺多高的火苗子躥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