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109章 我要去尋阿元
國士 by 衣山盡
2018-7-24 14:35
中都鳳陽的那壹場大變,可以說是震動天下。
此次鳳陽之變,中都陷落,皇陵被毀,漕運禦使兼鳳陽巡撫楊壹鵬罪責難逃,已經被逮捕押解回京。據說,壹個斬首棄市是跑不掉的。
和楊壹鵬壹道被追究的還有鳳陽巡按吳振纓,估計會被判個斬監侯,也就是死緩。
中都守備太監楊澤畏罪自殺、鳳陽知府顏榮死於戰火,同時沒於戰亂中的官員達驚人的百人之巨……
不過,受到震撼的也不過僅局限於上層官僚集團和士大夫階級,僅僅局限於受盡戰亂之苦的北方人。越往南,影響越小。
到了揚州府,剛開始的時候,官員和士人們還嘆息流淚,但隨著陽春之日的來臨,風和日暖,繁花如錦,那壹絲兒憂愁和憤怒卻如同烈日下的冰霜,瞬間消融了。
戰爭,不過是北方人的事情,同我等又有什麽關系呢?
不如趁這春明景和的好日子,攜三五舊侶,浮舟而行,吟明月之詩,歌窈窕之章,醉眼看花花不語,舒暢只在藍天白雲之下。
時間已經到了崇禎八年四月,天氣熱起來,身上的冬裝早已經脫下,換上清涼單衣。田裏的秧苗早已經綠油油壹片,春水如藍,江花勝火。
鳳陽那壹場血與火,早已經被人淡忘了。畢竟,那場距離揚州千裏之外的大變已經過去了三個多月,到如今,也不過是大家口中的壹點談資罷了。在鄉間,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有這麽件事。
可在如臯縣泉水氹,這事卻壹直都是眾人口中熱議的話題。
孫元出任糧長,押運本縣秋糧去中都辦差事,村裏的人貪免費吃喝和行腳銀子,隨他壹道去了鳳陽。
後來,孫元因為嫌這些鄉親礙事,就在大年十四那天下午讓韶偉冒充知府衙門裏的官員,謊稱農民軍明日壹早就會殺進鳳陽。
泉水氹的民夫們都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許多人壹輩子最遠也就去過如臯縣城,頓時慌成壹團。當下就卸了船,揚帆壹溜煙走了。
在路上,腳夫中也有人產生過懷疑。可行了壹天船,就看到背後的鳳陽方向起了沖天大火。火光在六十裏外都能清晰看到。
這下,眾人才抽了壹口冷氣:想不到孫元壹語成箴,賊軍竟然提前了壹晚在大年十四夜裏進了鳳陽。也是我等運氣,若遲走上幾個時辰,說不好就要全部賠在那裏了!
這下,腳夫們更是不敢耽擱,發了狂壹樣沒日沒夜地行船,等逃到淮安才稍微松了壹口氣。休整了壹日,這才順大運河到了鎮江,又轉道長江回了如臯。
雖說跑得快,但壹路還是花了將近壹個月時間。
這個時候,整個揚州府,整個如臯縣也早腳夫們壹步知道了鳳陽那邊的慘狀。這次孫元押送秋糧去中都,整個泉水氹的男丁都被他帶了過去。如果他們回不來,這個村子也就完了。
於是,在他們還沒有回來之前,整個泉水氹的婦孺都整日守在碼頭上,翹首以盼。
等看到船靠岸,看到船上的男人們,眾人才長長地松了壹口氣,然後撲上去,抱著頭哭成壹片。
孫元的母親自然也在人群之中,可尋了半天卻怎麽也沒看到兒子的身影。
她面容壹下子蒼白下來,什麽話也沒說,軟軟地倒在了地上。
接下來,孫李氏在床上不吃不喝地躺了好幾日。
任憑別人在旁邊勸解,即不說話,也不哭,就那麽目光呆滯地看著帳頂,整個好象是老了壹圈,又好象是已經死去。
好在有孫小花在旁邊服侍母親,四天之後,孫李氏突然咬牙下了床,驚得孫小花忙問:“娘,妳這是怎麽了?”
孫李氏卻是壹臉的平靜:“花兒,妳去給為娘熱壹口米湯來,娘餓了。”
孫小花見母親終於開始進食,面容壹喜,急忙跑去夥房給竈裏添了壹把火,熱了壹碗米湯過來。
喝了幾口,孫李氏面上終於出現了壹絲血色,平靜地說:“花兒,外面是不是已經在育秧了?”
孫小花:“是,娘。”
孫李氏:“馬上就要開春了,娘得給地裏放點水,然後將席草栽下去,到時候再織些席子出去賣。”
孫小花:“娘,妳現在的身子……如今阿元已經不在了……娘妳辛苦了壹輩子,女兒也不想看到妳這麽操勞。要不,妳隨女兒壹起搬進城裏去住吧?”
“住口,妳弟弟沒死!”孫李氏突然叫了壹聲,眼淚就落了下來,這是泉水氹的人回來之後,她第壹次哭:“我得下地,我要攢些路費去尋阿元。”
說著,就掙紮著要出門。
孫小花“哇”壹聲哭起來:“娘,娘……阿元真的不在了,妳現在這身子,若是阿元在天之靈知道,不知道要難過成什麽樣子,隨女兒壹道進城吧?”
“阿元沒死!”孫李氏怒叫道:“隨妳進城做什麽,妳家男人對妳都那樣了,我過去,妳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阿元沒死,我還輪不到讓妳來送終。我要下地,我要攢錢,我要去尋阿元!”
“娘,娘!”孫小花看著母親趔趄的腳步,軟軟地坐在地上,放聲大哭起來。
……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孫李氏壹有空就下地。
先是將水放進自家的水田裏,等得過了幾日,就借了別人的水牛,將地翻了,把席草苗種下去。
然後,挎了個糞筐整日在路上拾糞,然後將農家肥不要命地往田裏施。
到了四月,地裏的席草已經有兩尺高,綠油油長得極好。
孫李氏沒事的時候就坐在田邊,除除雜草,伸手摸摸席草,面上露出微笑:“阿元,今年的席草生得真好啊,看得娘心頭好喜歡。等到割了草,織成草席賣了錢,娘就去中都,娘帶妳回家!”
在春日的陽光下,孫李氏面上的皺紋都在閃光,眼淚壹滴滴落進水田裏。
有漣漪輕輕闊散。
風起了,拂過席草。
綠濤滾滾,如浪如濤。
“孫嬸,孫嬸,妳家來客人了!”壹個農婦急沖沖地跑過來。
孫李氏抹了壹把臉,突然來了精神:“冒三嬸,怎麽了,可是阿元有了消息?”
那個叫冒三嬸的人喘息未定,壹把扶住孫李氏,滿面擔憂:“孫嬸,妳可要挺住啊!”
“什麽……”心中有壹種不好的預感,孫李氏面容壹白,身子開始搖晃起來:“阿元……阿元他……”
冒三嬸:“不是孫元的事。”
“那麽……”
冒三嬸:“孫嬸,是十裏外的牛家溪村老牛家來了,他家的閨女不是說給妳的家孫元嗎,說是等孫元壹回家就成親的?這次,不但老牛和他幾個兄弟來了,就連老牛的渾家和妳未來的兒媳婦也壹起過來了。”
聽她說不是關於兒子的事,孫李氏松了壹口氣:“是,是有這麽壹回事。原來是親家他們來了。三嬸,妳剛才叫我挺住,叫我好生不明白?”
冒三嬸嘆息壹聲,小心地說:“孫嬸,妳家孫元自去中都辦差之後,已經快四個月了吧。聽人說賊軍愛鳳陽殺人都殺瘋了,就連整個中都也被他們壹把火燒了,孫元到現在還沒回來,也不知道是死是活,估計……”
孫李氏搖了搖頭,用肯定的語氣說:“我家阿元福大命大,壹定會回家的。估計他是病了,或者手上沒錢這才耽擱了。等我賣了席子,就去接他。”
“孫元同冒成他們在壹起,怎麽可能沒錢……”看著孫李氏的臉,冒三嬸有些不忍心:“是,孫元命硬,定然能平安歸來的。孫嬸,妳親家來了,還是快些回去吧!”
“倒是,親家這次是第二回登門,我是得快些回去。”孫李氏急忙在河邊洗了手臉,又理了頭發,看了看水中倒影,這才起身回家。
說起這門親事,其實是在孫元押送秋糧去中都之後才定下來的,就連孫元也不知道。
孫元去年剛離開如臯的時候,孫李氏的女婿高全突然跑過來找她,說孫元已經十八歲了,過了年就是十九。別人這般年紀早已經兒女成群,他老不成家,也不是個事。
他已經替小舅子尋了壹門親事,女方乃是牛家溪村壹戶普通農戶的女兒。年方十六,生得賢淑端莊,貌美如花,阿元若是見了,必定喜歡,就做主請了媒人上門提親。對方聽說是孫元,又知道他是本縣的糧長,手頭有錢,自然樂意,就這麽定下來了。
其實,兒子壹天天大起來,孫李氏也想過盡快讓孫元成親。可惜家裏以前很窮,日子過得艱難,再加上孫元肩不能挑背不能扛,又成天在外面浪蕩,好人家的女子也沒人瞧得上兒子。
於是,這事就這麽耽擱下來,成了孫李氏的壹塊心病。
如今,聽到女婿說起這事,心中也是高興。不過,她還是有些顧慮,說,什麽貌美如花,生得漂亮又不能當飯吃,怕就怕到時候接進門來的時候發現是個皮薄肉嫩的嬌小姐,幹不了地裏的活。依我看,得挑個五大三粗,腰如水桶的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