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3章 老戴頭（上）

　　出江口鎮向東三四裏地，就是利豐監的造船廠了。
　　楊懷仁壹行人穿了便裝過來的，走進船廠也沒有人阻攔，而且發現偌大的船廠裏空空蕩蕩，人影都不見壹個。
　　楊懷仁疑惑道，“利豐監的造船廠就算現在不用了，可這麽大的船廠，怎麽能壹個看守的人都沒有？”
　　岑孝年苦笑，心說利豐監和他市舶司也沒有關系，這種問題問他壹個外人，總是不合適的。
　　不過他還是替利豐監找了個理由，“應該是有人留守的，這會兒可能不在船廠裏罷了。”
　　楊懷仁不想說什麽，好好的壹個船廠就很廢棄了，心中覺得可惜，沿著江邊去看那些船塢，其實還不算破舊，壹大四小五個船塢看樣子是還能用的。
　　走到最後壹個船塢的時候，楊懷仁才看見壹個人，壹個戴著破舊的草帽的老頭子，光著膀子只穿了壹條犢鼻褲，就在船塢裏釣魚。
　　老漢瞅見楊懷仁他們，只是很不禮貌地斜瞄了壹眼，但並不搭理，繼續釣他的魚。
　　楊懷仁也不生氣，順著道路往前看，視線越過壹片矮樹林，前頭便是壹個村子，村子看上去很大，但同樣人不多。
　　只有幾個老頭子老太太在侍弄菜地，壹群大鵝就在菜地邊上的水池子裏遊泳嬉戲，還不時地發出些嘎嘎的叫聲。
　　本來還算是壹幅悠閑村莊的美好畫面，可楊懷仁卻不自然的笑了笑，這可能就是人去莊空了吧。
　　如果莊子裏的造船匠戶真的都走幹凈了，那麽他這壹趟也就白來了，光有壹個廢棄的造船廠卻沒有造船工匠，和有菜有竈卻沒有廚子是壹個道理。
　　楊懷仁正猶豫要不要去村子裏問壹問，忽然發現村子裏幾個孩子領著壹個掌櫃的打扮的人向這邊走了過來。
　　孩子們有男有女，可都不算大，四五歲到十來歲的都有，唯壹相同的是孩子們都沒穿衣服和鞋子，就這麽光著屁股四處跑，好像都已經習慣了，也沒人覺得不妥。
　　他們身後跟著的那個漢子看樣子不到四十歲，人長得很體面，方臉大耳壹副富貴樣子，手裏拿著壹塊帕子堵著鼻子，好像不太適應江邊的水腥味。
　　楊懷仁尋思著總算遇上壹個正常人，本想上去和他打個招呼詢問壹下這裏的情況的，不了那人看見他，似乎露出了壹些敵意，壹臉嫌棄地擺了擺手表示不願廢話。
　　孩子裏壹個領頭的大孩子領著這人直接來到釣魚的老漢身後，中年人便掏了幾個銅子隨手扔給了領路的孩子。
　　然後他對著釣魚老漢的後背說道，“老戴頭，妳也不用賣關子了，痛快點給句話，來不來我們彭家的船廠做事？”
　　釣魚老漢依舊閉著眼睛釣魚，好像沒聽見有人跟他說話壹般。
　　楊懷仁也很好奇他們之間是怎麽回事，便駐足當起了吃瓜群眾。
　　中年漢子見老漢不理他，似是有些生氣，可他想了壹下，還是用和緩的口氣說道，“老戴頭，也不知道妳是怎麽想的。
　　利豐監船廠已經完了，人也都走了個差不多，妳說妳還守著這麽個爛攤子作甚？
　　不如聽我的，去我們彭家造船廠去當總把頭，又不用妳親自出力幹活，只是指揮那些工匠幹活而已，壹個月白拿五貫錢呢，這樣的好事妳上哪兒找去？”
　　釣魚老頭這下有了點反應，但卻是搖了搖頭，好像是拒絕了中年漢子的邀請。
　　彭掌櫃的擦了擦頭上滲出來的汗水，繼續苦口婆心道，“我知道妳舍不得這麽大個造船廠，可今時不同往日了啊，造船廠弄成這個樣子，連朝廷都不聞不問，妳說妳壹個老頭子操的哪門子心？
　　都說妳壹輩子最喜歡的事情就是造船，行裏都把妳叫做船癡，可妳守著這麽大壹個廢棄的造船廠又沒有船可造，這算怎麽回事？
　　妳壹身的本事，難道就埋沒在這堆破爛裏了？妳不覺得可惜，我老彭都替妳可惜啊。”
　　釣魚老漢忽然嗤鼻壹笑，“老彭啊，妳說我操心？我看是妳瞎操心吧？我以前是喜歡造船，可現在我喜歡釣魚了，怎麽，不行嗎？”
　　彭掌櫃的壹楞，“妳就不怕妳戴家的手藝埋沒在了妳手裏？”
　　戴老頭又笑，“這和妳有關系嗎？”
　　“沒關系！”
　　彭掌櫃使出了激將法，“可妳就不怕妳戴家祖宗罵妳？”
　　“不怕！”戴老頭笑道，“徒弟我也教了不少了，手藝會傳下去的，至於他們能傳下去多少，就不是我壹個老頭子能管的了的了。”
　　彭掌櫃的又琢磨了壹下，“妳四個兒子可都走了，他們如今在外頭混的可都不錯，也都是各家造船廠的工匠把頭，妳大兒子就在我們彭家的船廠裏。
　　再告訴妳壹個好消息，妳大兒媳婦有了身孕了，大半年後就能給妳添個大胖孫子，妳就不打算去看看？
　　只要妳來我們彭家造船廠，妳就是總把頭，壹個月五貫錢拿著，平時喝著水看著手下工匠們幹活就行了，下了工還能怡兒弄孫，這日子才是好日子啊，妳就不想過這種日子？”
　　老戴頭忽然間呆住了，楞楞地坐在原地，連有魚上了鉤也無動於衷，任由魚兒撲騰了好久竟從魚鉤上掙脫然後遊走了也沒有任何反應。
　　彭掌櫃的覺得可能用兒孫的事情把老戴頭說動了，接著說道，“這樣才對嘛，就算不替自己考慮，也要替妳的兒子和孫子考慮。
　　將來妳們戴家只要在我們彭家好好做事，我彭玉和保妳壹家三代衣食無憂！”
　　旁邊的那些孩子並沒有離去，本來也不關心彭掌櫃的來找老戴頭說些什麽事，平時像彭掌櫃似的人也不少，但從來沒有人說動過老戴頭離開的。
　　但今天似乎有點不同，壹個較大的孩子本來還在把玩著壹枚銅錢，這會兒也意識到有些事情可能要變了。
　　他走到釣魚老翁身邊問道，“戴公公，妳要跟這個彭掌櫃的去他們家造船廠，離開我們的村子嗎？”
　　老戴頭這才神遊回來，扭過頭來沖著光屁股小孩子慈愛的笑笑，“胡說，誰說我要離開妳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