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壹章 李覯出仕

　　四月二十四的下午，徐平在自己城內的小院裏泡了壹壺茶，坐在藤椅上，悠閑地看著天邊紅紅的夕陽。
　　此時正是花紅柳綠的時候，潔白的柳絮在空中飛舞，不知名的花瓣零落成泥，天氣不冷不熱，正是壹年中最好的時光。
　　今天是瓊林宴的日子，徐平作為龍圖閣待制，自然也要參加。不過對他們這些人來說，今天不是個特別舒服的日子。
　　王曾在新科進士面前念《中庸》，再三勸勉，然後代皇上向進士頒書。然後宰相代皇上賜宴，待制以上的帶職官員壹起觀禮，主要是走個過場。
　　過場走完，新科進士們可以盡歡而散，徐平這些觀禮的，卻只是過場的壹部分，早早就回來了。他們如果在那裏，新進士們便放不開，不能盡興，而這是屬於新進士的日子。
　　直到紅日西垂，李覯才紅著臉，腳步有些搖晃地走進小院。
　　見到徐平坐在院裏，李覯忙上前見禮：“見過先生。”
　　徐平道：“自今天起，妳不要稱為先生了，只稱官稱就好。”
　　李覯壹楞，問道：“先生如何這樣說？可是我哪裏做錯了？”
　　徐平笑道：“妳沒有錯，只是國朝舊例，新科進士是天子門生，怎麽可以隨便稱人先生！雖然朝廷只是嚴禁向宰執和知貢舉的官員稱門生，其實其他大臣也是壹樣的。以後妳我之間就是同僚，只稱官稱就好。”
　　“那我稱先生——待——待制？”
　　“如此最好。井邊那裏有涼水，妳先去洗把臉，我們說話。”
　　李覯告辭，自己去洗臉，對徐平的話還是有些摸不著頭腦。
　　有宋壹朝官員的回避法極嚴，自己的親戚和姻親，甚至師友都在回避之列。除了在外任官時這些自己的親友不能在治下有產業，保舉時也要避開這些有關系的官員，甚至有親友關系的不可以在同壹衙門任職，直到發展到有業務關系都不可以。像徐平現在任鹽鐵副使，那麽他的親友就不可以在三司任職，甚至連庫務司和外路轉運使都不可以。
　　徐平跟李覯說不上是什麽真正的師生關系，沒必要貪圖個虛名給自己和他套上這個枷鎖。不然隨著徐平自己的官職升遷，李覯的仕途會受到很多影響，很多官職不能擔任。
　　回避法中，最典型的是禦史臺，跟宰執必須回避。不要說是親友，哪怕是新任的宰執跟禦史中丞的私交很好，也必須辭職換人。直到神宗時新舊黨爭，王安石打破了這壹規矩，把臺諫全部換成他的自己人，才有所改變。到了後來的秦檜，臺諫就完全成為宰相把持朝政的工具了，牽制宰執的作用才消失。
　　李覯洗完臉回來，徐平指著身邊的交椅道：“坐下說話。”
　　“先生面前，哪裏有我做的地方？”
　　“剛才已經跟妳說過了，以後我們只是同僚，不要再提先生學生的話。考中進士是妳自己用功，我也沒教妳什麽，哪裏稱得上是先生。國朝法制，妳不要不當壹回事，門生弟子要嚴守回避法，妳自稱學生，以後仕途就多蹉跎。”
　　到了這個時候，李覯有些明白徐平的意思。如果他自居徐平的門生，那麽以現在徐平的官職和升遷前景，很可能壹輩子都撈不到重要官職。
　　現在朝中大臣，哪怕就是私心最重的呂夷簡，他的兒子當官實際也有很多限制。長子呂公綽判三司開拆司，這個職位很重要能夠得到很多消息是不錯，但實際上就是三司的收發室，沒有任何決策權。而且只要呂夷簡在政事堂壹天，呂公綽就不可能得到什麽重要的職位，官可以升，但差遣只能在壹些閑職轉來轉去。
　　心中雖然明白，李覯在感情上還是轉不過彎來，只得在交椅上虛坐了。
　　“審官院已經差註了妳方城縣令，那裏雖然位於大山之中，地廣人稀，但終究還是位於中原腹地，離著兩京不遠，還過得去了。”
　　李覯想要起身答話，剛壹擡屁投就被徐平擺手示意坐了下來，只好在交椅上拱手道：“能得到這個職事，不知有多少同年羨慕我，謝過先——待制。”
　　新進士前兩任原則是壹近壹遠，但近到能在兩京之間的可不容易，大多數還是到遠壹點的地方任職，京西路北部和京東路的東部基本都是權貴有門路的子弟任職的地方。
　　狀元張唐卿出任陜州通判，已經到了陜西路去。不過那裏緊挨京西路，在徐平前世的記憶中也是屬於河南的地方，並不算差。文彥若除平定軍判官，離著他的老家汾州介休縣不遠，也算是令人滿意的差使。
　　相對來說李覯出身寒門，在朝廷中無根無底，能夠得到方城知縣這職事，知道底細的人明白是得益於徐平的關系，不知道的只當是他命好，有的人甚至有些嫉妒。
　　徐平示意李覯不需要拘謹，對他道：“上任之前，妳要先回家鄉把老母接來，不知定好了什麽時候起程沒有？”
　　“審官院命在五月上任，違期有罰。時間不多，只能越快越好。”
　　“嗯，那就明天動身吧，我讓人給妳準備行禮馬匹，妳就不用管了。新科進士回家省親有驛券，不在於省多少錢，壹路住驛站安全。”
　　“待——待制，下官記住了。”
　　徐平看著李覯，嘆了口氣：“從我在邕州的時候，妳便千裏迢迢過去拜訪，這麽多年下來，卻實在也沒教妳什麽，沒幫過妳什麽，想來實在有些慚愧。”
　　“待制怎麽這樣說？我現在的這壹份前程，全拜待制所賜。再者說，古人常說言傳身教，身教重於言傳。在待制身邊這幾年，我學到的足夠多了。”
　　“希望吧，以後在外為官，除了認真做事之外，切記時時與人為善，不要壹不小心就去做了惡人。方城離著荊湖路近，妳接了母親就不必回京城來了，直接去上任就好。以後我們有緣，自會有再見的時候，妳在方城只管安心任職。”
　　“下官謹遵教誨！”
　　徐平點了點頭，突然發現自己其實也並沒有太多的話跟李覯說，壹切都還是要靠他自己去闖出來，自己能做的只是在合適的時候推壹把而已。
　　而時太陽剛剛落下山去，滿天晚霞，艷紅如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