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章 這是往聖人的傷口上撒鹽……

　　“我夫郎是都官郎中金良圖，妳是何人，還不退下？”
　　“都官郎中……是什麽職務？金氏……又是什麽姓氏？”
　　武懿宗盯著面前的縣君娘子，小眼睛滴溜溜轉著，滿滿的疑惑。
　　如果對方說是刑部，那他肯定知道，可刑部下設的四司，就是這位外戚的知識盲區了。
　　而金氏這個姓氏，更讓他摸不著頭腦，初步判斷為和武氏壹樣的寒門小姓。
　　武懿宗開始擠出笑容：“娘子莫要驚慌，我可是姓武，沒有惡意，沒有惡意！”
　　他不笑還好，這壹笑比哭還難看，金娘子愈發受到驚嚇，身體往後退去。
　　看到眼前的命婦如此軟弱，武懿宗威風起來了，傲然道：“娘子不知我們武姓嗎？”
　　金娘子趕忙道：“我夫郎與閣下並無往來，還望讓開！”
　　她當然知道武姓，也猜出了能在宮內活動的，應該就是太後外戚，但夫郎金良圖曾有言，賞識他的內衛李閣領，與太後是出了名的不對付，他們壹家自然要跟太後劃清界限。
　　武懿宗連都官司都不知道，自然更不知道金良圖的官職是怎麽升上來了，他發出放肆的笑意：“我若是不讓呢？真沒想到啊，我的運氣這麽好，如此快就等到了娘子！”
　　“不怕告訴妳，我這幾天都在暗中觀察，妳在命婦裏面的地位，可古怪得很。”
　　“在命婦聚集的時候，妳的身份不低，很多人都主動跟妳交談，挺熟的模樣，可壹旦在背後，其他命婦看向伱的目光，就有些不對勁了。”
　　“而妳本身對於宮內也不太熟悉，應該是沒來過多少回吧？”
　　“所以我才選了妳，妳可千萬不要大聲喧嘩，否則以後在命婦裏，豈不是更擡不起頭來？”
　　金娘子聽得臉色蒼白，腳步連連後退，避著避著，還真到了沒什麽人去的地方。
　　大明宮實在太大了，地廣人稀，昔日太子所居的少陽院內，閑置大片地方，都足夠鬧鬼，也無人在意，因為剩下的宮殿和屋舍就足夠人住。
　　武懿宗讀書毫無心思，為了行兇倒是絞盡腦汁，早早規定好了路線，眼見被逼到了壹處陌生的地方，金娘子的臉色蒼白起來：“妳不要過來，再過來我要喊了啊！”
　　武懿宗惡行惡相地笑了：“喊啊！再喊啊！宮城這麽大，妳就是喊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妳的，哈哈哈……咯！”
　　話音剛落，壹道清脆的呵斥聲，讓他的笑聲戛然而止：“賊子住手！！”
　　武懿宗驚得魂飛魄散，險些跳起來，回頭壹瞧，就見婉兒帶著壹隊宮婢趕到，都以無比憎惡的目光看了過來。
　　武懿宗仔細看看，驚恐的臉色倒是退了些，心中依舊是慌亂，卻強自鎮定地道：“哪裏來的壹群賤婢，也敢管我，太後是我的姑母，識趣的快滾，否則沒妳們的好下場！”
　　這些宮婢都受太後管轄，就等同於受他管轄，他越說越有底氣，伸手指了指，獰笑道：“我姓武！妳們誰敢造次！”
　　宮婢們臉色微微變化，婉兒則二話不說，輕盈地往前躍了壹步。
　　她雖然才十歲，但個子長得挺快，身材在同齡孩子裏算是修長高挑的，偏偏武懿宗是個酷似倭國血脈的矮子，此時袖子壹振，如流雲般朝著武懿宗臉上抽了過去。
　　“啪！！”
　　武懿宗前壹個呼吸還在笑著，下壹秒上半身就連帶著頭往後壹歪，發出下意識的痛呼：“哇啊！”
　　他轉回身子，定睛壹看，更是頭皮發麻：“妳！妳敢打我……大膽！！”
　　婉兒小臉壹沈：“妳才大膽，昔日廢後王氏親屬見六宮不禮不敬，被太後叱責，妳貴為太後外戚，竟敢在大內妄圖淩辱朝廷命婦，置太後的教導於何地？！”
　　這番話說的是當年王皇後的親屬入宮，由於不尊禮節，被武後抓住把柄，現在拿來反駁武氏外戚，可謂有禮有節。
　　但武懿宗根本沒得文化，這話就是對牛彈琴，他只知道自己身為堂堂外戚，被個小丫頭抽了大逼兜，狂吼著撲出：“妳這賤婢敢打我，我阿耶都沒打過我！”
　　眼見武懿宗狀如瘋狗的撲了過來，婉兒怔了怔，也有些慌亂：“妳怎的不講理！”
　　她畢竟還小，又沒有什麽戰鬥經驗，下意識地朝後退去。
　　不過退了幾步，婉兒反應過來，開始對婢女下令：“妳們去護送命婦娘子回府，這賊子由我來對付！”
　　“是！”宮婢們確實不敢正面跟太後的侄子鬥，聞言如蒙大赦，直接繞開，來到驚惶未定的金娘子身邊，帶著她往外面而去。
　　武懿宗見了不妙，小眼睛轉了轉，倒也萌生了退意，然後眼前壹花，婉兒閃身過來，壹袖子又狠狠抽下。
　　“啪！！”
　　左右開弓，兩個大逼兜對武懿宗本就自卑的心靈，造成了無與倫比的巨大傷害。
　　這份奇恥大辱，讓他的眼睛徹底紅了，怒發沖冠，身高憑空拔了三寸：“賤婢！我要妳死！！”
　　“追上我再說吧！”婉兒身形靈巧，循著壹條小道就跑了開去，目光不斷掃視。
　　眼見不遠處有禁軍手持的長戈尖端，她等待片刻，才叫了起來：“救命啊！救命啊！”
　　“是上官小娘子！不好！”
　　禁軍大驚，立刻被吸引過來。
　　這位可是宮內的紅人，壹直陪伴在裴皇後身邊，並且恢復了本姓，已經是貴女身份。
　　能夠出入後宮的，不止是命婦，許多高門士族的貴女，也會來宮內與皇後走動，這樣身份的人若是受到了傷害，可是禁軍的責任，聞聲自然是飛奔過來：“何方賊子，敢在大內放肆！”
　　然後他們就楞住了。
　　因為這賊子誰都認識，俊秀的郎君見多了，這些武氏外戚反倒更加突出，醜得只要見上壹面就印象深刻。
　　可武氏外戚追著上官小娘子，到底是怎麽回事？
　　婉兒很快給予解釋：“此賊要對命婦不利，被我阻攔後，還要殺人滅口……”
　　禁軍齊齊倒吸壹口涼氣：“嘶！！”
　　關鍵是兩人跑得飛快，禁軍距離還遠，如果想要幹涉，只能用弓弩射殺。
　　但武懿宗終究是太後的侄子，未得聖人下詔定罪，誰敢在宮內射殺外戚？
　　於是乎，兩人壹追壹逃，繼續飛奔，壹路沸沸揚揚。
　　事情徹底鬧大了！
　　後宮乃是非之地，最容易嚼舌根，武氏子弟以為偷看命婦行為隱蔽，殊不知他們那副醜陋模樣，早已傳播開來，成為宮中的笑柄。
　　所以武氏子弟出事，大家毫不奇怪，壹個個內侍和宮婢都過來看熱鬧，然後交頭接耳，消息飛速傳播。
　　很快，就連還在內文學館學習的其他武氏子弟，都被驚動了。
　　側耳傾聽片刻後，大部分人莫名其妙，但之前有所討論的武三思和武攸寧，卻齊齊變了臉色。
　　今日武懿宗直接逃課，就讓他們有了些猜想，估計這三寸丁要付之於行動，沒想到是這麽個行動法。
　　武三思徹底慌了，趕忙湊到武攸寧邊上詢問：“早知道鬧成這樣，我就不該去激他的，武懿宗萬壹被抓，會不會牽扯到我們啊！”
　　武攸寧面色數變，咬牙道：“現在有個大義滅親的機會，妳趕緊出面，殺了武懿宗，太後會對妳另眼相看的！”
　　武三思險些失聲驚呼起來：“他是我們的兄弟，豈可殺之？”
　　武攸寧哎呀了壹聲：“我們不殺，他也得死，太後肯定恨死這個賊子，妳動了手太後高興還來不及呢！”
　　這個想法，確實有武後的幾分風範，歷史上武攸寧在武周壹朝，能身居高位並非偶然。
　　而此人被李隆基誅殺滅族後，有壹說是其女被沒入宮中為婢，還被李隆基看中，寵幸非常，正是後來的武惠妃。
　　那位武惠妃也很有手段，被視為武後第二，但與武則天最大的差距是，武惠妃的身體不行，反觀李隆基的身體可太棒了，所以武則天的故事不可能重演。
　　武攸寧心機是有的，可惜只是唆使別人去做，自己同樣發著抖，根本不敢露面。
　　他這副姿態，哪裏能說服得了武三思，此時恨不得把頭埋起來，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聽。
　　戰戰兢兢了片刻，卻又有尖利的聲音由遠及近，盡力高呼：“太後有命……太後有命……武氏子弟有罪……她絕不包庇……定斬不饒……定斬不饒！”
　　武攸寧心頭壹悸，喃喃地道：“真的就定斬不饒了……”
　　武三思則後悔不已：“唉，早知道我就聽妳的話，在太後面前露臉了啊！”
　　另壹邊，婉兒的小耳朵壹聳，也隱約聽到了高太監的聲音，暗暗冷笑：“太後要大義滅親，將這件事的影響降到最低？休想！”
　　婉兒身形壹晃，來到追得氣喘籲籲的武懿宗面前，運起唯識勁力，壹拳頭就搗了過去。
　　武懿宗避之不及，被那小拳頭壹搗，感覺壹股劇烈疼痛，頓時慘叫出聲。
　　就像是用小刀在胸前刺了壹下，雖然不致命，可傷害相較於之前是截然不同的。
　　關鍵是，他看著面前著這小娘子眉宇間浮現出兇惡之色，被嚇到了。
　　婉兒如今親近的人，李彥淡然平和，狄仁傑和藹慈祥，唯獨丘神績壹看就不是好人，此時模仿的正是這位罪惡克星的表情，兇狠狠地看了過去。
　　“這賤婢難道敢殺我？不好……事情鬧大了，宮內待不下去了，快跑吧！”
　　武懿宗受了傷，心頭壹驚，倒是重新恢復了冷靜，再也不敢多言，壹路高舉著通行的魚符，往外沖去。
　　等到高太監帶著武後的口諭趕到，人早已沒了影子。
　　聽到禁衛的稟告，這位武後親信不禁天旋地轉：
　　“這賊子跑出宮了？”
　　……
　　與此同時。
　　紫宸殿內。
　　李弘正在批閱奏章，就見已經晉升為內給事的曹安匆匆走入，臉色慘白地稟告道：“陛下，武氏子弟武懿宗，在後宮妄圖淩辱命婦，被上官小娘子所阻，又要害上官小娘子性命，如今逃出宮外，不知所蹤……”
　　李弘猛然楞住，“武氏子弟”，“淩辱女子”，這兩個關鍵字眼陌生而又熟悉，讓他瞬間回憶起那最不堪回首的往事，卻又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妳再說壹遍？”
　　曹安從小跟著李弘，在武敏之死後也知道了前任太子妃是怎麽死的，自然清楚這件事的嚴重性。
　　毫不誇張地講，這就是往聖人的傷口上撒鹽，他趕忙跪下，泣聲道：“請陛下壹定要保重龍體，不能被賊人所氣到啊！”
　　毫無疑問，這就代表著李弘剛剛沒有聽錯，這位聖人原本略顯蒼白的面孔飛速漲紅，前所未有的暴怒起來。
　　曾幾何時，他也這樣暴怒過，卻是無能狂怒，因為即便是身為太子，也無法忤逆掌握著天下最大的權力的父母。
　　可如今的他，已不是太子，而是大唐皇帝，九五之尊！
　　“武氏！武氏！！”
　　李弘臉上青筋都暴了起來，從牙縫裏壹字壹句地道：
　　“命內衛閣領李元芳緝拿賊子，稍有反抗，格殺勿論！”
　　“擬招！傳各府命婦，由於武氏賊人驚擾，太後鳳體抱恙，沒有朕的應允，不得入宮覲見太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