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三十二章 難以面對的真相

　　“果然有問題！”
　　楊再威從正門直闖進去時，發現堂上竟在飲酒作樂，坐在主位上的富態男子欣賞著美妓歌姬，滿面笑容。
　　直到看到楊再威大踏步奔來，那豪奴才勃然變色：“妳是何人？來人……啊啊啊！！”
　　達官貴人的府中管事，都可稱豪奴，擅於狐假虎威，昔日周國公府上的惡奴，在外面被六七品官員巴結，置辦豪宅，妾室成群，過的儼然是豪門貴族的日子。
　　但這些享受都是依附於高門權貴，現在此人被楊府去姓逐出，沒了庇護，這份家業恐怕就要保不住了，不僅沒有絲毫惶恐，反倒接著奏樂接著舞，這個疑點之大，讓楊再威連壹句廢話都懶得說，照面之間，直接行刑。
　　不同於丘神績那種個人風格鮮明的劍走偏鋒，楊再威的手法完全是基於對人體結構的熟悉，知道怎樣分筋錯骨，讓人在極短的時間內，遭受最劇烈的痛楚，又不至於喪命。
　　快速審問，本來就是頂尖刺客需要掌握的技能，別說普通人，就算是練過勁力的武者，都很難在這樣專業的手法中堅持下來。
　　於是乎，這楊府豪奴在短短十幾個呼吸中，就崩潰了。
　　四散逃開的歌姬都還沒有跑出堂中，他就涕淚交加，只知求饒：“饒……饒命……奴什麽都願意做……什麽都願意……”
　　楊再威這才開口詢問：“楊幼娘的被拐到底是怎麽回事？妳那日突然腹痛是不是裝病，故意配合牙婆拐人？”
　　豪奴被疼痛淹沒，不假思索，脫口而出：“是阿郎下的命令……非奴所為啊……”
　　哪怕之前已經有了猜測，可是當親自確定，楊再威的身軀還是晃了晃，臉色變得無比難看：“為什麽？”
　　豪奴道：“不知……奴當時也以為……自己聽錯了……問……問阿郎……為何要如此……他讓奴……不要多管……但似乎……似乎也很不情願……”
　　楊再威咬牙道：“妳能被賜姓，又被用來做這等事，必然是心腹中的心腹，楊沖寂事後不會虧待妳的，妳難道就對此壹點猜測都沒有？”
　　豪奴道：“不知……啊！！知道……奴知道了……”
　　楊再威冷冷的道：“妳想好了再說，若敢謊言欺我，我讓妳不得好死！”
　　豪奴痛苦得想要蜷縮成壹團，偏偏身體不斷拉抻，只覺得生不如死，偏偏思緒變得清晰起來，斷斷續續的道：“奴是真的想到了……三個多月前……還在長安時……阿郎有壹日情緒就特別低落……奴奉茶時……聽他低語說……說輪到我們家了……”
　　楊再威皺眉：“輪到妳們家了？妳確定與幼娘丟失的事情有關嗎？”
　　管事哀聲懇求：“奴哪敢確定……只是那次阿郎沒頭沒尾的話……又有這次命令……奴才想到了……求求妳放了奴吧！”
　　楊再威沈默片刻，凝視著他：“放了妳？可以！我問妳最後壹個問題，楊幼娘後來被快馬撞死了，妳知道嗎？”
　　管事身體下意識僵了僵，聲音顫抖道：“不知……”
　　“還敢說謊！”
　　楊再威直接打斷：“妳若不知，終究是聽命行事，我確實可以饒妳，但妳也在楊府多年，那可憐的孩子因妳們身亡，妳事後竟在這裏飲酒作樂，沒有半分悔過之心？”
　　管事此時是真的悔過了：“饒……”
　　哢嚓！
　　楊再威直接擰斷了他的脖子，站起身來，從牙縫裏擠出壹個名字：“楊沖寂！”
　　沒有絲毫停頓，也不怕那些四散逃開的歌姬去報官，楊再威直接出府，騎馬往楊府而去。
　　到了楊府，直接繞向後院，翻墻閃了進去。
　　……
　　此時的楊沖寂，還在前堂與明崇儼依依惜別。
　　他壹襲道袍，白須飄飄，儼然也有了幾分仙風道骨，衷心致謝道：“多謝道長贈丹之恩，老夫近日精神困頓，直到聽道長壹席話，方感提振精神啊！”
　　明崇儼心想那是嗑藥磕的，妳好好配合接下來的審問吧，豎掌壹禮：“楊卿客氣，貧道告辭！”
　　親自將明崇儼送出府邸，楊沖寂回到堂中，聽到裏面要麽阿彌陀佛，要麽無量天尊，微微松了口氣。
　　無論是佛是道，能沖淡幼娘不幸的悲傷就好。
　　他緩步朝著內宅走去，開始思考朝堂上的局勢。
　　若能有梅花內衛之助，對於楊氏是肯定大有好處的，畢竟太子這段時間處理朝政再穩定，也比不上聖人二十多年來的執政影響。
　　再考慮到楊執柔和楊嘉本的下場，他楊氏經歷了如此慘重的損失，必須要龜縮壹陣了，好在只要保住最核心的秘密，不被牽扯出那些事……
　　“唰！”
　　壹個鐵箍般的大手，將他從美夢裏直接拽入了現實。
　　狠狠卡在脖子上的怒意，更讓楊沖寂覺得自己要被直接掐死。
　　楊再威看著這個老物，是真的有直接扭斷對方的沖動。
　　壹方面是感同身受的恨意，另壹方面也有股說不上來的懼怕。
　　如果當年真的是……
　　那他要怎麽面對？
　　不過楊再威終究不是連真相都不敢面對的懦夫，深吸了幾口氣，還是將楊沖寂帶入了壹間不起眼的屋舍內。
　　楊沖寂不比之前那個楊府豪奴，此人是九卿之壹，在審問完成之前是不能暴露的，否則他又要進內獄了。
　　不對，是直接逃走！
　　楊再威胡思亂想之際，楊沖寂卻看著襲擊自己的人，露出詫異之色：“楊機宜？”
　　楊再威知道他稱呼的是自己的哥哥楊再思。
　　楊再思以前在楊氏內部屢遭冷眼，後來明經科及第，靠著自己努力成為禮部郎中，又得丘英賞識，成了內衛機宜使，出使吐蕃，在楊氏裏面才算是壹號人物，畢竟年齡不大，未來是有可能入政事堂的，各房頓時又熱情起來，常有走動。
　　楊沖寂確實認錯人了，掙紮了壹下痛苦的道：“放下老夫，疼死了！老夫是妳的族叔，妳這是做什麽？”
　　楊再威壹聽頓時大怒：“妳們這些勢利小人，也配倚老賣老，自稱族叔？我擰斷妳的脖子！”
　　楊沖寂嚇得臉色蒼白，牢牢閉上了嘴，心想吐蕃這地方真不是人去的，壹個性情圓滑的人，短短兩年不見，居然成了這副兇悍模樣，精神上似乎還有問題，我本來就是妳的族叔，怎麽成了倚老賣老？
　　楊再威喘了喘粗氣，回歸正題：“妳的孫女幼娘丟了，對嗎？”
　　楊沖寂臉色微變，不解的點了點頭。
　　楊再威磨了磨牙，腮幫子繃緊：“我已經從那些奴仆口中問到了答案，是妳下的命令，故意讓她被牙婆拐走，為什麽要這麽做？”
　　楊沖寂看著他，神情倒是緩緩恢復正常：“此事與妳無關，妳出身楊氏小房，不必知道背後的原因。”
　　楊再威再也控制不住怒火，壹個巴掌扇過去：“妳是不是以為我是作為晚輩上門請教來了？我問妳答，別以為年紀大了我就不能用刑，我照樣有的是法子，讓妳生不如死！”
　　啪的壹聲，楊沖寂真的被扇懵了，他不明白眼前之人為什麽這般歇斯底裏，卻也知道不能觸怒這樣的人，趕忙低聲道：“妳先放老夫下來，老夫保證回答妳的問題，不會再有隱瞞！”
　　楊再威冷視他片刻，往地上壹扔。
　　楊沖寂狠狠摔倒在地上，覺得老腰都要斷了，好在不久前服了丹，才顫顫巍巍的爬起身來：“老夫並不清楚，妳問幼娘之事是為了什麽，但這個秘密涉及到我弘農楊氏各房，乃至整個關隴世族，妳確定要卷入進來？”
　　楊再威冷笑：“無用老物，妳昏了頭了嗎？既是涉及弘農楊氏各房，我也姓楊，難道我就能獨善其身？”
　　楊沖寂楞了楞：“這話倒是不錯……好吧，既然妳要刨根問底，告訴妳也無妨，那些被拐走的孩子是被獨自培養了。”
　　楊再威之前對李彥說楊素的練兵之法，其實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現在聽了更是嗤之以鼻：“不會是楊公練兵之法吧？”
　　楊沖寂知道他說的是誰，聞言搖搖頭：“這不是練死士，族內健仆眾多，我等豈會拿嫡系子弟做死士之事？但是要重振我關隴之風，就必須讓他們出面！”
　　“我關隴的勛貴子弟，如今是壹代不如壹代，關內士族更是壹盤散沙，朝堂上竟被山東士子和江南人漸漸掌權，這若是放到二十年前，豈能想象，老夫每每思來，也是痛心疾首！”
　　“而這些孩子換了生活，擁有了苦練家傳勁法的環境，看似經歷了磨難，但這種經歷也能讓他們摒棄嬌奢之風，長大成才，壹起去完成壹件大事，以此扭轉風氣，重振我關隴之威！”
　　“當然，那人的手段也是狠辣，如此壹來，我關中各族也沒了退路，壹旦事敗，無人能夠幸免……”
　　楊再威覺得荒謬至極：“歸根到底，妳們還是把嫡子嫡女當作死士來訓練，還美其名曰重振風氣？要重振風氣妳們這些老物怎麽不上，而要荼毒孩子？何況還用這牙人拐帶的殘酷方式！”
　　楊沖寂嘆息道：“我們壹大把年紀了，所做的是朝堂政事，爭強好勝是年輕兒郎所為了，這法子固然麻煩，卻也能在事成之前撇清嫌疑。”
　　“我們其實早就知道，聖人麾下有壹支梅花內衛，在監察關內各家，如果嫡系族人莫名失蹤了，肯定會遭到懷疑，但如果是孩子走失，就不引人註意。”
　　“當然，此法不可多為，這十年來，每房也只是走失了壹人，又是分布於各房之地，楊氏自己沒有大肆宣揚，降低影響，誰又會註意到這點小事？”
　　“不僅如此，老夫還聽說，此前有過壹個特別成功的例子，其後才會依照而行……”
　　楊再威仔細聽著，臉上起初保持著憤怒和不屑，直到最後壹句話，才陡然凝固。
　　他瞳孔收縮，眉宇間的怒火消退，臉色慘白下去：“成功的例子？”
　　楊沖寂說著說著，也沈浸在了自己的痛苦裏，沒有註意到對方的表情，長嘆壹口氣：“是啊，就是因為有成功的例子，各房才認為此法可行，否則的話，老夫又何嘗希望幼娘去呢？”
　　“那邊說得好聽，若是不合適，還能送回來，可老夫早已了解過，河中房那個小郎雖然被送回去，但已經被嚇傻了，從此成了壹個癡子，我們關中的勛貴子弟，確實全無祖輩之風了！”
　　“那人更是指明了要幼娘，說幼娘聰明伶俐，很像她的另壹位傳人，還說她的傳人被搶走了，會專心培養幼娘，這個年紀是練勁的最好時期，壹定會讓幼娘成才，未來繼承梅花內衛……”
　　“老夫心中雖然不舍，但想到若能掌握梅花內衛，那對我楊氏是壹大助臂，幼娘是個出眾的孩子，或許真的能功成，誰知道……誰知道……她們的承諾根本不作數，僅僅數日，幼娘的死訊就傳回了府中……”
　　“老夫的乖孫女，死得好慘啊！！”
　　楊再威胸膛劇烈起伏，再也聽不下去：“妳個虛偽的老物，不要再說了！！”
　　他暴怒出手，壹拳向著楊沖寂頭頂打去。
　　勁風席卷，這壹拳若是轟中，別說這個普通的老頭，就算是明崇儼那樣的強者，也是腦漿迸裂，必死無疑。
　　在千鈞壹發之際，壹道身影閃入，先在楊沖寂脖子處壹按，將之打暈過去，然後單手上揚，直攖其鋒，接下了楊再威的盛怒壹拳。
　　嘭！
　　李彥寸步不讓，將拳力化解，臉色卻也不好看：“沒想到此案與我有關，楊沖寂口中的那個人是尚宮，那老賊本來想培養婉兒，結果出使吐蕃時，我將婉兒引入正途，她眼見沒了傳人，才盯上了楊幼娘……”
　　楊再威唇角溢出鮮血，那是情緒激蕩下，牙齒咬破了嘴唇，拳頭咯咯作響，緩緩收回，壹字壹句的道：“我師父不會做那樣的事情，找到尚宮，我要從她口中問出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