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0章 壯士

　　任誰都聽得出，機長先生為能活下去，樂意接受被閹割的下場。
　　誰會跟壹個閹人壹般見識呢？起碼唐方不會，賽克·巴卡爾不會，露易絲這樣的人也不會。
　　唐方沒有理他，眼睛釘在萊斯克臉上：“殺了他，這件事到此為止，妳還會獲得來自攝政王殿下的嘉獎。不殺他，客機上發生的事情，以及這裏上演的壹幕，將完全呈現在公眾面前……做選擇吧。”
　　話很簡練，意思不簡練。
　　如果萊斯克選擇後者，崔恩浩的冤情，賽克的仁慈，傑瑞·華盛頓的強硬，左騰雷的陰毒，傑克·斯通的下作，權力的傲慢，弱者的無助……這些都會呈現在世人面前。
　　毫無疑問，這是甘加達斯市政府壹大醜聞，更重要的是，甘加達斯市乃“那賽羅”首都城市，而“那賽羅”又在王城跟下，是贊歌威爾的轄區。
　　民怨將沸騰，國際社會罵潮四起。
　　克哈納魯會丟盡臉面，甚至連國王陛下都難以置身事外。
　　如果亨利埃塔再借機生事，插手“那賽羅”政務，“克哈諾斯”勢必亂成壹鍋粥。
　　更要命的是，唐方剛才說出壹番對國王陛下大不敬的話，倘若被世人知曉，國王陛下顏面何存？雙方是撕破臉大打出手呢，還是忍氣吞聲當縮頭烏龜呢？
　　若是選擇大打出手，勢必將老派勢力卷進這場戰爭，那時必將爆發全面內戰，“克哈諾斯”會成為最慘烈的修羅場。
　　國王陛下在聯合議事會上出爾反爾，搞了個大烏龍，雖然外界不知道他為什麽這麽做，八成與唐方脫不開關系，如今接受艾琳娜的新任克納爾公爵身份，還要為她冊封，擺明是想緩和與唐艦長的矛盾，走懷柔路線。所以，不排除國王陛下選擇裝聾作啞，忍辱負重的可能。
　　但不管是戰，還是不戰，惹出這件事的人都沒有好果子吃。
　　且不提國王陛下會不會雷霆震怒，單是克哈納魯勛爵就不會放過他們。因為傑克·斯通等人這次惹得麻煩太大，即便作為“那賽羅”總督，也沒有能力給他們擦屁股。
　　總而言之，作為與兩位市長狼狽為奸的家夥，他萊斯克絕不會有好下場。
　　為了自己的利益，為了總督的利益，為了親王的利益，也為了國王陛下的利益，他只能選擇前者——殺掉眼前這條對自己最忠心的狗。
　　他接過唐方遞來的手槍，慢慢指向孫文明的額頭。
　　“不，妳不能這樣做……這是背叛！”
　　孫文明剛才也是這麽出賣崔恩浩的，那也叫背叛。
　　萊斯克說道：“我別無選擇，為了勛爵，為了陛下，為了這個國家，我只能這麽做。在妳死後，會有人照顧好妳的妻兒，所以，安心去吧。”
　　白浩已經撤掉臉上的面罩，抿著嘴壹言不發。
　　那些官媒記者與市政廳工作人員的臉很難看，像腐敗長毛的饅頭。
　　賽克·巴卡爾臉上的表情很復雜，露易絲與幾位空姐亦然。
　　孫文明剛才在飛機上說，他出賣崔恩浩是為自己的利益，為機組人員的利益，為所有乘客的利益著想。
　　現在，萊斯克出賣孫文明，是為自己利益，為克哈納魯勛爵的利益，為圖蘭克斯聯合王國的利益著想。
　　這真的很諷刺。
　　孫文明在用集體利益做借口殺人，萊斯克在用國家利益做借口殺人。
　　孫文明說“我這麽做都是為妳們好，崔恩浩是壹個罪犯，死有余辜。”
　　萊斯克說“我這麽做是為國家著想，妳會成為壹位具有奉獻精神的愛國者，被永遠銘記，請放心，政府會照顧好妳的家人。”
　　槍響了。
　　孫文明倒在地上，腦門有壹個洞，往外冒著血水。
　　萊斯克把槍扔到壹邊，擡頭望壹眼天空，雨線越發密集，沒有絲毫停歇的意思，維京戰機停在跑道對面，飛濺的水花勾勒出壹輪微白，有種朦朧的金屬美。
　　許多人用畏懼的目光盯著屋檐下那道背影，不知道該說什麽，也不敢說什麽。
　　其實孫文明死去，很多人在心裏松了壹口氣，因為唐方說這件事到此為止，那就不用將現場錄像播報，不用冒著生命危險選擇剪輯那句話，或是不剪輯那句話。
　　壹架特別行動運輸船由厚厚的雲層俯沖而下，降落在K383次客機旁邊的停機坪上。
　　唐方吩咐白浩把崔恩浩抱過去，然後對萊斯克說道：“如何善後，不用我說妳也應該知道怎麽做。”
　　他點點頭，說聲，“知道。”
　　唐方轉身走入雨幕：“賽克，把那些孩子帶過來，我送妳們離開這裏。”
　　雨水把地上的血跡沖淡，把維京戰機炮口的硝煙驅散，把人心打濕。
　　賽克轉身往客機所在位置走去，露易絲忽然從後面追上他：“聽說妳要接任律盟的第壹副主席？”
　　賽克點點頭。
　　她大大方方說道：“那妳肯定還缺壹位既美麗又能幹的女秘書。”
　　律師先生停下腳步，扭過臉，壹副錯愕表情。
　　露易絲笑盈盈看著他，眼裏沒有半點戲謔，只有嚴肅與認真。
　　“我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又伴隨著多大犧牲。”
　　賽克有些僵硬的臉漸漸軟化，最終變成微笑，轉身繼續前行：“我可付不起高昂的薪水。”
　　露易絲快步追上去：“妳已經付過了。”
　　白浩與唐方相繼離開連接通道，走向特別行動運輸船，那些官媒記者與市政廳工作人員才稍稍寬心，有的人直接癱坐在濕涼的地板上，大口大口喘著粗氣。
　　少部分人終於有勇氣跑到遠壹些的地方嘔吐。
　　壹開始小聲交換意見的兩名官媒記者又在底下竊竊私語。
　　“我說跟他有關系吧……我說跟他有關系吧，唐艦長……太他媽帥了。”
　　“妳這是在誇耀自己有先見之明嗎？呸，壹只烏鴉嘴。妳知不知道，我們已經在鬼門關轉了壹圈，要不是萊斯克識時務，‘克哈諾斯’勢必烽煙四起，天下大亂，連妳我都有性命之憂。”年長的記者恨聲說道：“妳還有心思高興？真是不知死活。”
　　“現在不是沒事了嗎？”
　　“沒事？死了這麽多人，連左騰雷與傑瑞·華盛頓都死在他的劍下，可能沒事嗎？我敢肯定，最遲今天晚上，直屬總督大人的‘那賽羅’安全部門就會找上咱們。”
　　“找上門又怎樣，把我們殺了麽？現場可是有幾百號人。”
　　“就算不殺妳，也會下達封口令，說不定還會用家人的安全相威脅。”
　　“……”
　　“他可以隨便瘋，可以不把國王陛下放在眼裏，我們不能。記住，在政府職能部門做事，少說話，多裝傻。”
　　助理記者點點頭，臉上的興奮隱去，轉而望向雨中的維京戰機，猛然打個寒噤。
　　那幾個孩子在賽克與露易絲的引領下由客機走出，由於維京戰機與裝甲車的遮掩，看不清跑道綿延至連接通道出口的血腥景象，但是從方才的戰鬥與不時響起的慘叫，大體也能猜到對面發生了什麽事，顯得有些慌亂與恐懼。
　　好在小孩子好奇心重，進入特別行動運輸船後，看見那些電子設備與軍事器械，很快便把外面的事情忽略，滿臉興奮地四下張望。
　　安頓好崔恩浩與幾個孩子，留下壹名Ghost與壹名護士MM從旁照應，唐方離開機艙，走到賽克·巴卡爾與露易絲面前。
　　雖然很想調侃律師先生做了趟客機便把人家空姐給拐跑有些不厚道，不過艾瑪傳來的最新情報顯示，甘加達斯市附近駐防的軍隊已經察覺到空港發生的事情，正在調集兵力趕來，於是決定放他壹馬。
　　“駕駛員會帶妳們離開‘那賽羅’，前往第23遊騎兵團管轄空域。我還有些事情要辦，完成後會與妳們匯合。”
　　“好。”賽克忽然想到剛才安置崔恩浩屍體時，看到胸部傷口外面覆了壹層紫霜，有些不解：“崔恩浩屍身上那層紫霜是怎麽回事？”
　　雖說唐方攻破“虛空撕裂者號”的時候他已經在“晨星號”上，但是因為接觸時日尚淺，對於唐艦長的本事沒有多少了解，自然不知道崔恩浩正在發生什麽變化。
　　唐方眨眨眼：“過幾天妳就知道了……嘛，有個王子當小弟，妳這律師當的也算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賽克根本聽不懂他的吐槽，王子什麽的，小弟什麽的，跟崔恩浩有什麽關系？
　　露易絲眨著英氣逼人的琥珀色眼珠，同樣壹臉好奇的望著他。
　　唐艦長沒有解釋，背著身子揮了揮手，往艙門走去。
　　賽克忽然想起壹件事，出聲叫住他，把手裏那臺起爆器遞過去：“這是K383次客機上安置的定時炸彈起爆器，把它交給萊斯克吧。”
　　他接過那臺做功粗糙的起爆裝置，在手裏掂了掂，然後迎著賽克·巴卡爾與露易絲·希爾達驚駭欲絕的目光，直接按下紅色引爆鍵。
　　“Bomb！”
　　Bomb的不是客機，而是唐方的嘴。
　　“哈哈哈哈。”
　　他笑的很開心，很大聲，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艙門，留下賽克與露易絲兩人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些什麽來表達激動又郁悶的心情。
　　當艾瑪告訴他那是壹臺起爆器不假，但與K383次客機無關的時候，他恍然大悟。
　　K383次客機上沒有設置炸彈，炸彈在MHM138次客機上，崔恩浩根本不想傷害那些平民乘客，只是做出壹個劫機假象，來達到自己的目的，要挾傑克·斯通與左騰雷向他道歉。
　　因為MHM138次客機炸彈爆炸，傷到幾名地勤人員，當崔恩浩告訴人們他也在K383次客機安放了炸彈，自然不會有人懷疑。於是，航班上所有乘客便成為他的人質。
　　沒人知道，劫機事件從頭到尾只是壹個騙局，就算傑克·斯通那些人堅持拒絕道歉，崔恩浩也不會引爆客機。
　　是的，他在玩空城計。
　　誰都沒有想到的是，在那些乘客裏有賽克·巴卡爾這樣的人存在。
　　崔恩浩沒有想到傑克·斯通與左騰雷等人冷血無情到那般程度。
　　傑克·斯通與左騰雷等人沒有想到賽克·巴卡爾身後站著兩個他們惹不起的人。
　　於是乎，事情發展到眼下這個局面。
　　崔恩浩真是壹個聰明的家夥，也是壹個好演員。
　　賽克·巴卡爾是壹個正直、善良，又蒙天眷顧的幸運兒。
　　但即便如此，他們還是敗給了人性的醜惡與貪婪。
　　當然，這裏面也有壹些意外因素，比如把客機乘客帶入恐慌的地震，源於貝希摩斯撞擊北方海岸，以致賽克不得不出示起爆器安撫眾人，從而讓孫文明看到立功機會，把實際情況匯報給萊斯克，將崔恩浩逼入絕境。
　　好在他及時趕到，在崔恩浩的大腦死亡前，將寄生蟲註入傷口，給那個可憐人壹個重生的機會。
　　至於崔恩浩為什麽在走下客機前把起爆器塞到賽克手裏，他認為很好理解。
　　壹，只要崔恩浩自己不說，傑克·斯通等人當然不可能知道起爆器已經易手，投鼠忌器，也就不敢對他開槍。所以，起爆器拿或不拿沒有任何意義。
　　二，他把起爆器給賽克，代表著壹種絕對信任，同時也是對乘客們原諒他劫機行為的回應，或者說感恩。
　　三，傑克·斯通與左騰雷道歉完畢，他會道出實情，警察們會把他逮捕。那些與老派勢力親近的媒體，肯定會對賽克進行專訪，並向外界透露飛機上發生的事情。
　　能為弱者吶喊，敢為蒙冤者出頭，最終化解壹個罪犯心中的仇恨，甘願交出承載幾百名乘客生命的起爆器。這樣的事跡，顯而易見會讓賽克聲名大振，獲得人民愛戴，進壹步提升他在律盟中的地位與影響力。
　　反觀傑克·斯通等人，即便他們在後來的調查裏知道K383次客機上沒有安放炸彈，他們敢如實公布嗎？那只會讓崔恩浩成為壹位悲情壯士，讓他們自己成為跳梁小醜。
　　是的，崔恩浩這麽做，是為報恩！
　　唐方之所以決定浪費壹個寶貴的英雄名額拯救崔恩浩，壹來是可憐他的人生遭遇，二來多少有些內疚，三來他本性不壞。
　　如今再來審視這個決定，真的很讓人欣慰。
　　特別行動運輸船的推進器組噴出火紅色氣焰，將周圍濕意燎幹，裹著滾滾氣浪遠去，最終消失在濃厚的雲層。
　　唐方隨手將起爆器扔在地上，與白浩回到維京戰機肩頭，向駕駛員傳去出發指令。
　　推進器火光流溢，維京戰機由機甲模式變為戰機姿態，升至十數米時，推進器爆起壹團比閃電還耀眼的光芒，驟然化作壹道迅捷蒼鷹，直插東北天空。
　　萊斯克像跑場上力竭的運動員，壹屁股坐在濕滑的地板上，兩條腿幾乎抖成篩子。孫文明的屍體橫在不遠的地方，怒目圓睜的眼睛格外嚇人。
　　那是他最忠誠的下屬，最終卻淪為他的槍下亡魂。
　　那些官媒記者與市政廳工作人員掃過萊斯克的背影，又望向K383次客機上下來的幾名乘客，還有被雨水打濕的起爆器，表情很復雜。
　　壹些人不知道發生了什麽，壹些人猜到發生了什麽，還有壹些人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於是現場變得沈悶而壓抑。
　　血液與內臟揮發到空氣裏的腥臭，混雜著雨水的清新，膠皮燒化的糊味，撲在人臉上，不溫柔，火辣辣的疼。
　　遠方傳來刺耳的警笛，還有S-A20海鷂戰鬥機的呼嘯聲，地平線那頭浮起壹道黑色潮流，向著空港方向逼近。
　　人走了，他們來了。但……就算人沒走，他們敢動手嗎？
　　……
　　軍方集結的增援部隊趕到甘加達斯市空港的時候，載有唐方與白浩的維京戰機已經離開整塊大陸，壹路向北，漸漸抵達“那賽羅”赤道區域，最終停在兩大海洋板塊交界地帶。
　　唐方召喚出壹頭王蟲，降落在海面上，然後與白浩跳到它背上，將維京戰機收回系統空間。
　　“羅伊與芙蕾雅不知道怎麽樣了。”
　　他拍拍少年的肩膀：“還不錯，就是……他們搞出的動靜有點大。”
　　其實不是有點大，是非常大。
　　“愛麗絲”在“那賽羅”的據點位於北半球胡帕大陸最繁華的沿海城市內爾堡市郊區壹座風力發電廠內。當壹位玩電的小姑奶奶進入發電廠，接到的命令又是殺人與放火，偏巧她的心情不怎麽好，可想而知會出現怎樣壹幕景觀。
　　他覺得用“拆”這個字，比用“毀”這個字更形象。
　　就連羅伊都在四處逃竄，躲避隨時有可能砸在頭上的高壓線，以及地面湧動的電流浪潮。
　　芙蕾雅這壹瘋狂舉動所導致的最直接後果，便是內爾堡市整個濱海新區陷入停電狀態。
　　白浩壹臉擔心的樣子：“真的沒事嗎？”
　　唐方苦笑著搖搖頭：“別管她了，正事要緊。”
　　說完在王蟲後背用力拍了拍，大塊頭開始緩慢下沈，由海面潛入水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