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三章 華天夏地大明朝

　　委屈嗎？
　　張希孟倒是不覺得，他只要捏住門下省，就等於控制了九成官員，這可是壹項非常恐怖的權力，他甚至擔心朱元璋會認為不妥，這才寫了限制的條款，怎麽老朱會覺得他委屈呢？
　　“那個先生……咱覺得還是讓妳來當這個中書丞相比較妥當！”
　　“啊！”
　　張希孟大驚，老朱這腦子是怎麽回事了？
　　“主公，臣，臣無意相位啊！”
　　老朱板著臉道：“丞相乃是百官之首，妳輔佐咱，打下了這麽大的基業，又處處苦心替咱謀劃，這第壹功臣必然是妳的，可妳不為丞相，咱給妳準備的齊王，要如何封賞？”
　　“什麽？”
　　張希孟再度吃驚不小……齊王，不知道啊！
　　他現在有點暈，必須緩壹緩了……老朱希望讓他當丞相，同時受封齊王，總領百官，為第壹功臣！
　　乖乖！
　　這個地位是真顯赫啊！
　　要不要再給個九錫？
　　張希孟立刻道：“主公，臣當真無意這些，而且為了國朝長治久安，主公也不該把大權系於臣壹身，這樣不妥。”頓了頓，張希孟又補充道：“元廷就是相權過重，以至於後患無窮，主公不可不察！”
　　朱元璋不由得深吸壹口氣，元朝丞相怎麽回事，前面已經提到了，老朱對丞相切齒痛恨，甚至最後幹脆廢了丞相，根源也在這裏。
　　但是老朱思路很清奇，他不放心別人，唯獨把張希孟放在這個位置上，他還是很安心的。
　　幹脆咱們君臣兩個繼續搭檔配合就是了。
　　而且老朱仔細觀察了這壹套體系，說實話，好歸好，但是老朱有點疑惑，“先生，這些年承蒙先生教導，咱也是有了不少雄心大誌，想要成就大業。既然如此，就不能多方掣肘，如果不是先生執掌中書省，咱難免束手束腳，終歸不美。”
　　張希孟搖頭道：“主公青睞，是臣的福氣，不過臣還是要說，主公要為日後考慮。壹套完備的官制，核心不是做事。”
　　“那是什麽？”
　　“是治亂！”張希孟道：“官員們天生厭惡變革，喜歡維持慣例格局，主公固然要大有作為，但也想著長治久安，官員們雖然成不了大事，多少也能避免壞事。總而言之，主公還是不該舍棄這套體系的。倘若主公真的擔心掣肘，大不了把壹些衙門虛置，等有必要的時候，再填充運行起來，也就是了，但若是從頭就沒有設計，以後會有許多麻煩。”
　　老朱重重嘆息，張希孟講的這話，他還是聽得進去的。
　　只不過他也有點失望。
　　這個失望就在於被人們寄予厚望的官員，被尊位青天大老爺的壹群人，居然只是天生的裱糊匠，只能維持大致的格局不變，卻不能勵精圖治，讓國家走向強盛，這合理嗎？
　　“先生，難道就不能讓下面人多做點事情嗎？”
　　“當然可以，但是這個事情必須是主公布置的，可不能讓他們自己獨走啊！”張希孟又道：“臣也知道維持不算什麽好事，但是自古以來，胡虜無百年國運，就是連維持都維持不住！作為壹個國家，能維持幾百年，某種程度上，也算是成功了。如果還要費力氣安排，只怕會事與願違，得不償失。”
　　朱元璋沈吟良久，突然擡頭，緩緩道：“先生，咱的江山，不能千秋萬世嗎？”
　　張希孟下意識壹驚，張了張嘴，竟然找不出什麽合適的詞匯……但是卻出乎預料，朱元璋竟然自言自語道：“既然做不到，那就只有求壹個盛世無雙了！”
　　老朱猛地壹回頭，對著張希孟道：“先生的意思咱明白了，可咱的意思也不能忽視了……門下省侍中咱給妳，但是內閣的擔子妳也給咱挑起來……李善長這人做事的本事還成，丞相可以留給他，但是壹旦有問題，就必須拿下，不能客氣。”
　　也不待張希孟反駁，老朱直接道：“就這麽辦吧！給李善長送信，他勞苦功高，咱會把他列入諸將之中，壹同受封！”
　　“再有，國號，年號，宗廟，禮儀，規制，先生都要準備，等崖山之行結束，這些事情就用得著了。”
　　老朱完全以吩咐的口氣下旨，張希孟無從反駁，也不好反駁什麽。
　　他想專心捏著門下省，壹心擺弄官吏的美夢還是落空了，肩負內閣，就等於繼續當皇帝的大管家，什麽事情都要摻和。
　　想要安寧都求不得啊！
　　張希孟打著哈氣，回到了住處，趁著下午，補了壹覺，壹直睡到了掌燈，他才爬起來。
　　結果朱英又壹次等在了屋子裏，張希孟白了他壹眼，“妳就那麽閑是吧？有空多學學本事去！萬壹下壹次在被人圍在城池裏面，可未必有這個好運氣。”
　　朱英嘿嘿壹笑，“大哥，妳怎知我沒好好學？其實我剛剛從張定邊那邊回來，我向他請教了好幾個問題。”
　　張希孟頓時壹怔，臉上說不出的怪異……自己身邊都什麽人啊！
　　朱英，妳去請教張定邊，讓他教妳打仗，妳這是恒河水泡茶，妳怎麽張得開嘴啊？
　　“那他教妳沒有？”
　　“沒有！”朱英幹脆道：“他只說被俘之人，只求壹死。”
　　“那，那就讓鄒普勝他們過去，好好勸說壹下！”
　　朱英不以為然，“大哥，我看這壹招行不通。”
　　“為什麽？”
　　“很簡單……張定邊有壹股子俠氣，他相信士為知己者死。陳友諒有多少不對的地方，畢竟對他極好，如今已經逃回漢陽。陳友諒尚在，張定邊不會甘心投降的。”
　　張希孟略沈吟，“也有道理，那妳說說看，該怎麽降服張定邊？”
　　“我看只能水滴石穿，畢竟只要有雄心大誌，又人品端正，不給幹爹效力，簡直沒有天理啊！”
　　張希孟忍不住哂笑，“妳小子也挺會拍馬屁的！”
　　朱英笑道：“不是拍馬屁，是幹爹真有氣度格局……他剛剛寫了四個字，讓人送去廬陵，要在文丞相的家鄉，修壹座廟宇，祭祀文丞相！”
　　“哦！”
　　張希孟頗為好奇，“主公寫了什麽？”
　　“乾坤正氣！”朱英道：“幹爹還親筆抄錄正氣歌，打算刻成石碑，立在廟中。我聽幹爹念叨，他說沒有千年王朝，縱然幾百年後，朱家江山瓦解冰消，也要留下壹些東西，足以告慰千年！光耀華夏！”
　　朱英說到這裏，忍不住壹臉欽佩，喃喃道：“大哥，妳說幹爹心胸大不大？他和妳真是壹對千古君臣啊！”
　　張希孟也是驟然壹驚，他當然知道老朱為什麽這麽說……分明是對著自己講的。
　　的確沒有千年王朝，壹家壹姓，又如何能壹直把持中原天下？
　　這片土地太遼闊了，也太厚重了，自然應該是英雄輩出，豪傑無數，各領風騷數百年……
　　但是老朱說得對，的確有很多東西，能超越朝代……比如秦皇掃六合，壹統天下之雄；比如封狼居胥，勒石燕然的豪邁；比如鞠躬盡瘁，匡扶漢室的忠貞……漢唐宋元，都會過去，難道會因為皆是亡國結局，這些朝代就壹樣了嗎？
　　很顯然不會的。
　　壹個人不能為百年之後布局，但總要抓住眼下的幾十年吧！
　　張希孟思索半晌，心中湧動壹股思緒，竟然沈默不語……朱英看大哥發呆，也是嚇了壹跳，別是又想到了什麽吧？
　　還真是如他所想，張希孟突然面帶笑容，忍不住搓著手道：“我總算知道這篇文章該怎麽做了！”
　　“文章？什麽文章？”
　　張希孟才懶得搭理他，壹伸手，揪著朱英的脖領子，就往外面推。
　　“別啊，大哥，妳還沒吃晚飯呢！我，我給妳弄只烤鴨子去，妳要寫什麽，讓我給妳研墨也好啊！”
　　“不好！紅袖添香，用妳研墨，會影響我的思路的。”
　　朱英被張希孟推了出來，可把他氣壞了，“什麽道理啊？妳要想紅袖添香還不容易？妳給我找個嫂子就是了。要不要我給妳貼個告示出去，說張相公缺壹個枕邊人，伺候他寫文章，妳放心，我敢保證，絕對有人願意的！”
　　任憑朱英怎麽抱怨，張希孟都懶得搭理他。
　　因為張希孟的確想通了，想通了壹件很大的事情。
　　壹個有關老朱該如何立國的事情。
　　張希孟論述三次興起的時候，已經把趙宋歸結為失敗的典型，也說了與士大夫共天下的路絕了，必須開啟新路。
　　但是這裏面依舊有個問題，國家還是要有源流的，不能憑空冒出來。
　　不繼承趙宋法統，那繼承元廷法統嗎？
　　妳這個國家從何而來，天子名分從哪裏來？
　　這些事情必須理順，才能足以面對世人。
　　張希孟曾經也困惑過，但是此時此刻，他想通了……為什麽壹定要繼承前朝法統？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嗎？
　　嶽飛誌在北伐，文天祥不願屈膝投敵，幾百年來，又有多少仁人誌士，前赴後繼，血灑山河……便是大元朝立國之後，各地起義，未曾斷絕。
　　正是這些連綿不斷的起義，最終匯聚成了紅巾大起義，又醞釀出壹個全新的國朝，壹個和以往完全不同的朝代，壹個開啟華夏第三次興起的朝代。
　　張希孟沈吟再三，提起大筆，寫下了壹行字：華天夏地大明朝！